【職場人語】快手的慢熬人生 植牙醫師陳俊龍

陳俊龍獨創技術，植1顆牙僅需50秒，1顆費用30萬元，最多曾單日植82顆牙。過去雙親冀望他讀醫科，他卻對牙齒情有獨鍾，甚至瞞著父親棄耶魯醫科進哈佛牙科。

12歲就被送到美國當小留學生，在密西根的小農村成長，初時語言不通、環境封閉，對父母心生怨懟。一度荒廢學業，直到與國小同學重逢，激起好勝心，苦讀跳級進哈佛。他在父母親期盼下回鄉，卻因在台無執照，陷入密醫風波；51歲那年拚過醫師國考，近來他減少工作量，花更多的時間陪伴家人，希望填補過往親情的缺憾。

木質地板、暈黃燈光、舒適的淡藍色沙發，踏進陳俊龍診所的瞬間，還以為自己按錯門鈴走錯門，裝潢彷若一般家庭起居室，另一端擺設的白色吧檯，架上收藏不少好酒，「喝點酒可以放鬆心情，還可以殺菌。」他倒了2杯威士忌遞給剛動完手術的病患，2人甚至相約稍晚要一起吃飯。

陳俊龍小檔案

• 年齡：53歲

• 入行：31年

• 學歷：美國哈佛大學牙科醫學博士、美國西北大學牙周病植牙專科及碩士

• 現職：美國DII國際微創牙醫學中心負責人

• 經歷：美國哈佛牙醫學院住院醫師、西北大學住院醫師、12所植牙醫學中心創辦人

• 家庭：已婚，育有3男4女

• 年收：約500萬元（台灣部分）

• 成功心法：我的成功是來自於我的堅持，並非好運

• 戰績：發明水壓推鼻竇手術、一鑽植牙等百餘項專利、1天植牙82顆、50秒鑽洞放植體

獨創新法 手術快狠準

「植牙沒有那麼可怕。」陳俊龍笑著說，病患點頭贊成，半小時前他還躺在診療椅上，麻醉、拔牙，再放入2個植體，總花費時間不到10分鐘，「有些病人說這比抽神經還簡單，還有人說：『你沒有植牙、假的，怎麼會不痛？』」

若不是全程在一旁觀看，真的也很難相信。植牙手術置入植體前，要在牙床骨鑽洞，傳統作法需轉換約10個不同大小的鑽頭，手再快，每次更換可能也需要1、2分鐘，加上重新調整角度、清血、漱口，整個流程免不了要3、40分鐘。

「我把十個鑽合併成一鑽。」陳俊龍拿出自己發明的「一鑽植牙」器材說明，「連植體都是有功能的，你看這個紋路，它可以咬住骨頭，會更穩固，我就可以做固定的臨時牙，不會沒有牙齒。」手術時間縮短、出血量也能減至最少，被認為不適合植牙的糖尿病、化療患者或愛滋病患，陳俊龍都曾經動過刀。

「我好像走錯行齁！沒當牙醫可以去當發明家。」陳俊龍雖這麼說，但當牙醫是他從5歲開始的夢想，「寫生日卡片給姊姊，上面畫3隻蛀蟲，結果被爸爸打；7歲時說長大要當牙醫，媽媽反對；9歲時牙痛，也沒人教，自己跑去跟牙醫說我要抽神經。」

醫生世家 十二歲留美

陳俊龍出生彰化八卦山下醫生世家，父親陳善濤畢業於台大醫科，是中部地區肺專科名醫，家裡8個兄弟姊妹不是當醫生就是嫁醫生。父親年近半百才生下他，自小聰明，還是台灣第一屆資優班的學生，萬千寵愛集於一身，「要什麼有什麼，拿個帽子都有佣人。」但9歲時，父母卻狠下心決定送他到美國，除了希望他能讀好大學、光耀門楣，也是擔憂么兒的健康。

「我小時候身體很差，肝不好、皮膚很黃，操場排隊超過20分鐘就會暈倒，父母想說換個環境可能會比較好。我想法很單純啊！以前上中學男生要剃光頭，出國就不用啦！然後我很喜歡迪士尼，就覺得要去。」12歲國小畢業，ABC還不認得，但冗長的出國手續一辦完，他就在父親陪同下傻傻飛往美洲大陸。

出國前，父親在洛杉磯頂下一間魚店，打算讓大陳俊龍二十多歲的姊姊經營，一邊照顧弟弟。未料長姊分身乏術，父親只好四處探詢，最後透過教會找到密西根的寄宿家庭。轉了5次機才到達之後他住了8年的家，說好的迪士尼愈離愈遠，「那是鄉下的鄉下的鄉下。」他加重語氣強調，「附近人口只有150人。」放眼望去是無盡的玉米田。

寄宿家庭的信仰是非常傳統的基督教安息日會教派，生活極簡，每天就是種田、讀《聖經》，「不能看電視或電影，不能喝咖啡、可樂，他們認為這些東西對身體不好。吃全素，台灣的素比較好吃，美國那邊真的就是青菜而已。」吃到怕了，很多時候陳俊龍都是喝牛奶止飢。

「有一次很好笑，美國爸媽覺得我很可憐，生日那天說要買我喜歡吃的回來，結果是一碗白飯、一瓶醬油，他們覺得這是我的家鄉味。」那碗飯嘗起來特別鹹，摻雜眼淚吞下的是感動，還有更多無奈，「我記得阿嬤跟我講過，以前躲在防空洞吃的就是這個。」以為出國是要到快樂天堂，吃的卻像戰時食物。

淳樸農村 種田忘讀書

那段時間他常躲在高高的玉米田裡，哭著想念家人，信件只敢報喜不報憂，「後來開始覺得我被送出國是不是父母親不愛我、把我丟出來？」心裡各種糾結，每個月一通國際電話，最後說出口的只剩一句「過得不錯」。

「那個世界沒有國語、沒有台語，信慢慢愈寫愈少，後來幾乎是用畫的，因為不會寫了。」9年級時，交到新朋友、適應新生活，他開始淡忘很多事，包括語言、身分及父母對他的冀望。

「每天跟著耕種，大家都是農夫，社區的2年制大學是最頂尖的。真的是井底之蛙，有什麼學校、要考什麼試都不知道。」那時他已不是資優生，台灣的父母久久一次探親，問他：「書讀得怎麼樣？」陳俊龍只回答：「我很會打球，是體操隊隊長。」身子變強健了，但成績一落千丈。「他們問我以後要做什麼，我說種田，我爸回我：『那送你出國要幹嘛？彰化就有田啦。』後來他們安慰自己，至少孩子沒變壞。」

找回夢想 跳級念哈佛

11年級（高二）那年，小學同學聯繫上陳俊龍，「一個倒數第5名的要讀UCLA（洛杉磯加利福尼亞大學），另一個倒數第二名的讀賓州大學，我連有這二間大學都不知道，丟人到不行。」同學略帶輕視的語氣刺激到好勝的陳俊龍，「我後來去圖書館查大學排行，第一頁翻出來就賓州，我很不甘願啊！以前我是第一名耶！」當時也沒有概念，只記得台灣父母常掛在嘴邊的「哈佛」，也想起擱置在心裡許久的夢想─牙醫。

「我覺得很沒面子，決心要進哈佛牙科。」一切從零開始，「化學元素表台灣好像初中就會背了，我沒看過。」幸好天生資質不差，半年間沒日沒夜，拚死念完國、高中課程書籍，順利考進密西根大學，「美國是大學念完再考牙科、醫科入學考試，進去就是博士學歷，大一我想說考看看，這考一千次都沒關係，再拿最高分去申請。」

陳俊龍卻出乎意料考了滿分，大二時哈佛就破格讓他跳級入學，成了當屆最年輕的新生。「我其實是跟家人說要念耶魯醫科。我也有被錄取，就給他們看那張通知單。」那年代牙醫是正統醫科生眼中的偏門，「像是考不上醫科、最後的志願。」直到畢業典禮父親才愕然發現真相，「他氣到好幾年不跟我講話。」陳俊龍還特別寫了本書，想讓父親知道，在國外的幾年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其實我本來沒有要回台灣的。」畢業後他在美國開業、結婚生子，發現微創植牙法、發明水壓推鼻竇手術，登上世界名醫錄，植牙事業經營得有聲有色，連麥可．傑克森家族都是他的患者，麥可父親還特別送他一幅畢卡索的裸女炭筆畫真跡。「年輕時很想挑戰自己，1週工作7天，拔牙、植牙像在種土豆，1天80顆。」年收衝破5億元。

成名歸國 陷密醫風波

看似人生勝利組，樣樣不缺，「從小被送出去，其實我缺的是親情跟家人的肯定。後來爸爸跟我說：『我送你出去就是希望你有一天回來台灣，你在歐美那麼有名，怎麼台灣人不認識你？』我就決定回來。」2003年首度回台演講造成轟動，之後陸續有台灣牙醫師飛到美國向他請益，「後來回台灣有些醫師就請我到診所看看，我中文不好，真的不太懂法條，不知道只有外國執照要臨床教學必須申請，也不知道有醫師在旁可以碰病人指的是實習醫師。」於是鬧出密醫事件。

有段時間，媒體以「名醫是密醫」為題重批陳俊龍，「一下飛機路人就指著我喊密醫，還有很多謠言，說我醫糾被告到美國執照吊銷才逃回來，其實都是假的。那真的是人生最低潮，我只想回來幫助別人，怎麼變成這樣？」他心灰意冷到不想再踏進台灣，但雙親年邁，父親中風、失智，還不時叨念著希望遠在外地的愛子回台，「我考過三次國考，前二次真的是應付爸爸。」

三拚國考 最老實習生

第3次考試陳俊龍才認真準備，花2個月狂做考古題，「一開始時間到了，還有50題沒寫，因為一題看8次也不懂。」後來他一個字、一個字先翻成英文，理解題目意思再找答案，「這年紀讀書，腰痛、脖子痛，還會流目油，讀1小時要休息2小時。」辛苦有了代價，他高分通過國考，51歲那年，他成為台中豐原醫院最老的實習生。

「有一次一個年輕人要拔牙，醫生都忙，護士就說這個實習醫生現在沒事，有空可以幫你。他瞪著我上下看了至少3次，然後說不要，我想說他沒福氣。」現在回想那段實習生活，是他從業以來最輕鬆自在的日子，「我跟診所員工說，我要去當學生了，你們好好管自己。」

幾年前父親過世，母親現已98歲高齡，「2年前我還幫她植2顆牙。」陳俊龍的語氣聽得出滿足與驕傲。近來他將工作重心轉回台灣，除了開設課程，也在台灣開診所，但一週只有三診，看不到5個病患，留更多時間陪伴家人，除了重建病患的牙齒，他更想要的是，重建與家人之間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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