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或失真——早期電影中狗的存在樣態

圖片擷取自<a href="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EQeIRLxaM4&fbclid=IwAR3H7KY0x1ma_54sD1MI4oUz9x9YbCtnXQcPBukmQlGjlSCbF081IY7ZB1g" rel="nofollow noopener" target="_blank" data-ylk="slk:《工人離開工廠》(Workers Leaving the Factory);elm:context_link;itc:0;sec:content-canvas" class="link ">《工人離開工廠》(Workers Leaving the Factory)</a> 影片

作者:唐葆真(《人。動物。時代誌》專欄作家,芝加哥大學電影暨媒體研究博士候選人,研究興趣包含電影及其他影像藝術中的動物。)

2017年過世的英國藝評家約翰·伯格(John Berger)曾在其著名的《為何凝視動物?》(Why Look at Animals?)一文中針對現代文明與非人動物之間的關係提出一套頗具洞見的觀察。伯格認為由於工業化與都市化等緣故,曾經在人類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且與人類關係緊密的動物們逐漸消失於現代社會中。取而代之的是各式經過藝術媒介所構成的動物再現物,如動物的照片、動物造型的玩偶等。雖然人們還是能在現代都市中看到動物的實體,這些動物卻多半居住在動物園內柵欄的另一端,而成為多數人只能凝視而無法互動的對象。某種程度上,這樣的動物也具有經過媒體中介後的再現物性質。

伯格的文章讀來有一絲宿命論的色彩,似乎那個人類曾經能與真實動物緊密相依的日子已不復見。但在我們因此斷定只要是在現代性的框架下,動物便永遠「失真」以前,不妨實際看看伯格筆下那些逐漸被轉化為再現物的動物們,是否真如其所述。以下就針對伯格所談論的年代中的電影著手,看看在這影響後世最為深遠的現代影像機制問世之時,動物們於其中的存在樣態。

捉摸不定的狗

1895年1228日,眾人聚集巴黎大咖啡館地下室,參加一場被稱為即將改變現代科技與藝文史的活動。開始時只見牆上投影著一張與普通黑白照片無異的影像,這對於當時已熟知魔術幻燈片(magic lantern)與其他各式投影技術的人們來說毫無新鮮感。但在眾人逐漸認為被宣傳誤導且感到無聊之際,靜止的影像卻開始動了起來,令眾人驚艷不已。此即後來大家熟知的盧米埃兄弟在法國首次的公開電影放映活動。

當晚放映的幾部片中,知名度最盛之一莫過於盧米埃兄弟在自家工廠門前拍攝的《工人離開工廠》(Workers Leaving the Factory)。此片共有三個版本流傳,每個版本中攝影機皆被放置於盧米埃工廠門前,正面拍攝從工廠大門工廠魚貫而出的工人。每位工人出門後依序轉向左右方並從景框兩端離去。過程中也不時有馬車從工廠駛出,更有幾隻狗在鏡頭前跑來跑去。

由於三個版本的主題與畫面構圖高度相似,一般分辨與指稱它們最簡單的方式是看每部片中出現的馬的數量:其中兩個版本分別有兩隻馬與一隻馬從門跑出,另一個版本則沒有馬車的蹤跡。有些電影學者因此會用「二馬版」、「一馬版」、「無馬版」來稱呼這三部片。

但若我們想要依樣畫葫蘆,改用三個版本中所出現的狗的數量來加以分辨這三部片時,結果則必定令人大失所望。這是因為三個版本中都出現了狗的身影,牠們的移動路徑也不若馬車與工人們那般井然有序地從大門向外而出。每隻狗總看似自由地進出景框,有時畫面內只有一隻狗,有時卻有兩隻狗同時出現。觀者也很難辨認每次單獨出現在畫面中的狗是不是同一隻,更遑論單從這三部片來判斷在工廠大門附近的狗族總數有多少了。

特別提到這些狗的原因是不少歐美電影史家都注意到了世界各地的早期電影中,不約而同地出現大量狗族的蹤影。這些狗不是今日我們所熟知、受過正式訓練的動物演員,在片中多半也沒有明顯重要性。出現的場所也不僅限於室外場景,許多在攝影棚內拍攝的電影中也可看到牠們,像是愛迪生於1894年拍攝的《持棒的運動員》(Athlete with Wand)一角便有一隻正在休息的狗。德文中甚至有個詞專門形容這些在電影中令人捉摸不定的狗們:Zufallshunde。

電影影像中的真實

這些被早期電影有意或無意間紀錄的狗,除了能讓我們見識到十九世紀末西方街道上或建築內動物群聚,且為日常城市景觀的一部分之外,也觸碰到了某些與電影機制本質相關的議題。

一般對於電影分類常有「專注影像塑造」與「直視真實世界」的簡單二分法(後來逐漸演變成現今常見的劇情片與紀錄片之別):一部片不是創造了想像的國度,就是紀錄了現實的狀態。由於盧米埃兄弟的電影(以及其他為數頗多的早期電影)缺乏明顯敘事情節(我們今日所熟知的敘事手法要等到1907以後的電影中才逐漸定型),許多初次觀看這些片子的人常會將其視之攝影機對於世界毫無人為中介的單純紀錄。

但事實上,即使是像《工人離開工廠》這類型看似純粹捕捉日常生活場景的片子,都已經是經過拍攝者精心設計的結果,工人之所以如此有序地從畫面兩端離開不但是因為受到了盧米埃兄弟的指示,更是因為他們意識到攝影機的存在,而有意地避免從阻擋其拍攝視野。

電影從誕生之際便總已是「影像」,而不能與真實混為一談,但這也不代表我們完全無法在其中一窺真實的蹤影。那些在《工人離開工廠》及其他早期電影中跑來跑去的狗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不論我們如何考證影片拍攝過程中哪些元素是被設計的,也不論我們如何分析片子中如構圖等形式層面的美學安排,似乎總是無法確定這些狗們的來源、去處、意圖,是否為人豢養等問題。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疑惑除了指向在虛擬影像與真實分際之間那道令細心的觀者們興奮不已的縫隙,更提醒了我們自然萬物總有能超越人類意圖與建構以外而存在的事實。

這並不是說這些狗一定不是在拍攝者的安排下入鏡,進而體現了某種非人動物不受人類控制的隨機性。而是說牠們的出現總能讓我們開始對自認為全然瞭解的事物產生懷疑,且不再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仔細觀看這些在片中看似不重要的狗們,不但能讓我們對電影中的各種細節更加留意,甚至可能促使我們以同樣的態度面對生活中也被我們認為不重要的非人生物們:牠們從哪來?要去哪裡?又是以何處為家?引發這一連串問題背後的「困惑感」未必不是開啟我們與動物他者之間對話、共感的倫理關鍵。

不過我們也必須承認,狗當然不代表非人動物的整體。早期電影中所出現的貓、魚等其他動物基本上都被當作具有明確功能的電影道具使用,且通常被高度擬人化(譬如小貓便常是居家性、陰性特質等抽象概念的符號)。回顧伯格在《為何凝視動物?》中提出的看法,早期電影中的狗們似乎不符合他略為悲觀的觀察,但不可否認的是,牠們反而已經是現代影像世界中最純粹而接近「真實」的一群動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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