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神同行30年!攝影師陳逸宏朝聖之路 白沙屯媽轎下未曝光的眾生相

陳逸宏30年來拍攝無數場台灣廟宇祭典,他認為唯有大量的捕捉畫面,才能呈現這些宗教文化紀錄的價值。(陳逸宏提供)
陳逸宏30年來拍攝無數場台灣廟宇祭典,他認為唯有大量的捕捉畫面,才能呈現這些宗教文化紀錄的價值。(陳逸宏提供)

作者: 可米

身為一位攝影師,夢想之途無非是開展覽、出作品集,或在國際攝影競賽被唱名。但《朝聖台灣》作者陳逸宏,卻說這不是攝影集,亦非工具書,並自稱攝影記者。其實在拜讀完該書後,我就決定稱他為「神明認證的攝影家」。

正圓形的細框眼鏡,圈住陳逸宏的一雙明眸,讓他的眼神更加炯炯有神。當他講述著台灣大大小小廟會祭典點滴的時候,熱情澎拜,吐出的字句裡,那些緊緊跟隨媽祖進香走過的路,數年一日;那些他提到的人事物,從一張張影像中跳躍出來。

任何聽他「說照片」的人,都無法不期待照片底下的每一瞬間發生的故事,透過他的攝影,神明們的存在生動且精彩。

老家在屏東東港的他,和大部分其他東港居民一樣,是王爺的子民,廟宇信仰是生活的一部分,彷彿為王爺服務是與生俱來的天職。

大學時期就讀的是輔仁大學社工系,讓他和真實社會樣貌有更深的體悟,「神界」和「人界」早已在他身上有著默許的連結。陳逸宏的父親是攝影學會的成員,13歲時他就已接觸相機底片,耳濡目染之下,讓他和神明的一切淵源,有了絕佳舞台。

台南柳營代天院戊子科送王(2008年攝)。用燒化來結尾,既有信仰意義又有科學的內涵。(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台南柳營代天院戊子科送王(2008年攝)。用燒化來結尾,既有信仰意義又有科學的內涵。(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陳逸宏說,王爺是地域性的神明,很少有人在服務王爺,也篤信媽祖,但陳逸宏的傳奇,讓我深信他絕對背負著神明的託付和使命,有人稱他是「神明欽點的攝影師」,穿梭在台灣的廟會中,他總能捕捉到最撼動人心的那一刻。

陳逸宏的作品中紀實中又帶有一種藝術感,是真實中利用構圖、顏色呈現出來的藝術感,甚至有時給人的感受很強烈。他說,比如說燃燒王船的火焰,或陣頭臉上的臉譜,這種用色及紋路的組合,深深吸引他的目光,這種源自上古神話的傳說,訴諸當代藝術領域,絲毫沒有違和感!

撇開宗教信仰不談,他認為光這些是存在於祭典中的美學生痕,就足夠叫人目眩神迷,久久無法自拔,每一刻都想捕捉珍藏。他認為在這些紀錄中所有都是自然發生,但在這些時間軸上發生的一切,都是在訴說一個世代的生活痕跡和信仰脈絡。

東港東隆宮丙戌正科迎王,豐隆堂十三金甲戰帥。(2006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東港東隆宮丙戌正科迎王,豐隆堂十三金甲戰帥。(2006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東港迎王時必看的獨特陣頭:豐隆堂十三金甲戰帥。(2006攝,東港限定)(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東港迎王時必看的獨特陣頭:豐隆堂十三金甲戰帥。(2006攝,東港限定)(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人類因著文化傳承和信仰,祭典中的每一刻對陳逸宏來說都值得拍下一張張照片,即便明年的同一場祭典,場面也不會相同。而對於每張照片,除了當下發生的事件之外,在陳逸宏的眼裡也有他獨特的意義。

比如2007年這場有1200頭豬的普渡,「牲禮」的牲字,也可解讀為「犧牲」,俗稱「替身」。或許可以解釋為1200個替身,默默為1200個人扛掉業障,想法或許很阿Q,但不管正確與否,至少讓人們的心裡好過些。

「普渡的用意在求平安,這場空前的豬海無涯普渡也順利落幕,只留下我們驚詫之餘的影像見證。希望這些儀式,真有我們無法理解的天機與功效,願台灣能年年祥和,人人都能平安過好日。」

台南十三甲武德宮丙戌科五朝王醮,普渡使用豬隻達1200頭。(2007年攝,東港限定)(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台南十三甲武德宮丙戌科五朝王醮,普渡使用豬隻達1200頭。(2007年攝,東港限定)(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沒有傳承一定斷層

1990年大學畢業那年面臨論文題目,陳逸宏這王爺子弟,毫不猶豫的向教授表示要研究 《從王船祭看台灣的瘟神信仰》,不料教授說:「這是博士級的論文你做不完的。」

於是愛好攝影的他,決定以大甲媽祖遶境為題材,交了一批手洗照片給教授當作畢業論文,獲得全班最高分。教授告訴他:「你該去當一位攝影記者,朝向影像社會學發展,有系統地去觀察、紀錄你所拍攝的東西。」

這些年來陳逸宏樂此不疲,甚至運用擔任攝影師工作之餘,閒暇時間就衝祭典、拍廟會,全都是因為他覺得這是在完成一篇未完成的論文。

2006年陳逸宏因拍攝關係,與金枝演社劇團導演王榮裕成為好友,才和白沙屯媽祖結緣,開始扛著攝影機穿梭在白沙屯媽祖進香的路途。

看慣東港王爺「請水」整座沙灘擠滿兩百多個陣頭的場面,白沙屯媽祖進香只有頭旗、馬頭鑼和一頂轎,沒了。

陣頭只在起駕那天相送、送到庄頭,回鑾才相迎,陳逸宏感到相當震撼。而「二媽遊庄」更簡單,卻讓他一拍六年,從未缺席,深深著迷。

二媽遊庄會走到荒僻地方,那裡住了隱藏山野居民,他們同樣需要被眷顧,是在地人真正感受得到進香回來後的重要活動。(2018年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二媽遊庄會走到荒僻地方,那裡住了隱藏山野居民,他們同樣需要被眷顧,是在地人真正感受得到進香回來後的重要活動。(2018年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朝聖台灣》一書的封底,樹林間一條蜿蜒的小路,媽祖信眾緊密跟隨,隊伍綿延在翠綠之中,寧靜純樸的定格畫面,療癒人心。

陳逸宏說:「百年前先民也是這樣徒步跟著媽祖走,如果把色彩抽掉,你不會相信這是這個世代的景象,非常PURE。」在大媽從北港朝天宮返回後第二天,二媽和山邊媽就正式出動遊庄,意為傳承,透過不同尊神明,將福報向下延續。

陪同遊庄的有山邊媽祖的鑾轎及頭旗。(2017年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陪同遊庄的有山邊媽祖的鑾轎及頭旗。(2017年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二媽遊庄」沒有固定路線,頭一次參加的陳逸宏心想反正通霄一帶都是平緩平地和海岸線,沒想到二媽一個轉彎,切過省道開始往產業道路爬坡,全程約十八公里,九個小時左右把白沙屯四個里走完。

且「二媽遊庄」出發時按照習俗,一年往左、一年往右,因此追二媽至少要追兩年,才有可能拍到同樣畫面。但由於路線不固定,全是看媽祖心情,即便同一方向出發,也不見得會走一樣的道路,這些細節讓陳逸宏感到相當有趣。

「我會說二媽遊庄才是真正屬於白沙屯人的祭典。」

媽祖祭典看似相同,但因著各地文化背景,又是不同底蘊。一般稱遶境是上對下之意,白沙屯媽祖是進香。

進香之意就是想回母廟,但越過黑水溝而來的媽祖,在湄洲的那座媽祖廟才是母廟,因此先民借北港朝天宮為母廟,朝天宮後有聖父母殿(祭拜媽祖的爸媽)借朝天宮的場地,來做向母廟進香的動作。然而在從北港回到白沙屯拱天宮之後的事,便是這座被客家庄包圍的閩南村的故事了。

拍攝祭典過程,有些人會以「迷信」的視角去批判,但陳逸宏認為「信仰」和「迷信」很難被切割,端看人們用什麼角度去解讀。

陳逸宏回憶起居住在內島里的一位婆婆:從2015年到2019年,連續五年都拍到她,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穿得很正式,看得出來為了二媽的到來,盛裝打扮;第二年婆婆雖還能走,但看起來老了許多,山邊媽祖宮的客座神明照府王爺,在隊伍經過時,停下來側轎為婆婆加持……。

直到第五年,陳逸宏最後一次拍到婆婆的身影,坐在輪椅上的她,面容憔悴,但還是堅持坐在門口等待媽祖的到來。

2020年進香活動因疫情延至七月,陳逸宏在婆婆家看到空蕩蕩的前埕,忍不住哭了。他從來不知道婆婆的名字,但因著每年二媽遊庄,婆婆就像一位熟悉的老朋友,想見,卻再也見不到。

如同探望老朋友般,一期一會,住在南庄內島里的慈祥婆婆。(2015年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如同探望老朋友般,一期一會,住在南庄內島里的慈祥婆婆。(2015年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照府千歲為婆婆加持。(2016年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照府千歲為婆婆加持。(2016年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山邊媽祖為婆婆加持。(2017年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山邊媽祖為婆婆加持。(2017年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東龍宮帝爺君為婆婆加持。(2018年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東龍宮帝爺君為婆婆加持。(2018年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最後一次拍到婆婆的身影。(2019年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最後一次拍到婆婆的身影。(2019年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白沙屯媽給的任務」冥冥中似乎早有跡象。陳逸宏回憶起第二次跟二媽遊庄時,路途差不多到了尾聲,二媽要回鑾了,即將進廟,卻突然來個腳抽筋,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完全走不動。

原地等了近一個小時,人龍散去,他揹著器材緩慢移動步伐,小徑正前方竟出現三太子鑾轎,原來祂已經護送媽祖入完廟要回宮了,這時陳逸宏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方有一棟三合院,一位老婆婆坐著輪椅,陳逸宏拖著跛腳衝到婆婆旁邊等待。

三太子轎子衝來「碰、碰、碰!」轎子激烈翻轉滾動,耳邊傳來婆婆用台語說的喃喃話語:「我今年78歲了,身體帶皮蛇(帶狀皰疹),如果祢保佑我好一點、輕鬆點,我就能去廟裡給祢拜拜。」眼前這景象讓他止不住男子漢的眼淚,握著相機,激動痛哭。

輪椅上的婆婆和三太子的對話。(2008年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輪椅上的婆婆和三太子的對話。(2008年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輪椅上的婆婆和三太子的對話。(2008年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輪椅上的婆婆和三太子的對話。(2008年攝)(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從那刻起我就知道,為什麼要來做這些事情,我真的懂了!」

「這些神明不是供奉在神龕,高高在上的被膜拜,而是與民同在、與民同悲、與民同苦。」民間有難,人民遭受疾苦時,祂就會現身。

「經常看到跪在地上的信眾,哭到柔腸寸斷,但是能哭出來就好了。」

有些老年人受病痛所苦,媽祖突然的眷顧、太子爺靠近對他說話,冥冥中給人一種足以好起來的力量。雖然人早晚得離開,但他們的求生意志,會因為這個舉動被激發,這才是真正遶境、進香的意義,是這些信徒的精神支柱。

陳逸宏總說自己不是攝影師,是一名攝影記者,那又要記著什麼呢?「記著神明永遠與人們同悲共苦,記著神明曾經對自己的好,記著感恩。」為神如此,受奉無愧。

陳逸宏認為祭典就是人們精神生活的延伸。(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陳逸宏認為祭典就是人們精神生活的延伸。(陳逸宏攝影,一葦文思提供)

白沙屯媽祖的粉紅超跑時速達六公里,全程跟上指的是徒步沒有上車,半程就是指只參加去或回,怎麼認定?又沒裝監視器審核誰真誰假,陳逸宏轉述廟方說的話:「你若敢來說你走完,我當然頒證書給你,因為那是你和神明的事。」

陳逸宏認為這就是烏托邦,我絕對信任你,不帶一絲猶疑。

「在這遷徙的過程中,我不是陳逸宏,你不是你,我們都是香燈腳,誰富誰貴一點都不重要,只要一個意念,跟著媽祖走。」最純淨自然的民間信仰,即便過了數百年,媽祖仍是媽祖、眾神還是眾神。

祭典就是人們精神生活的延伸,每年記錄著,但每年又如此不同。

「你可以不相信別人的神祕經驗,但你不能不相信自己的。」

對於信仰陳逸宏還是保持開放態度,即便堅信媽祖與民同在,他還是認為心中得不斷質疑祂,去思考祂,祂為什麼要你做這些事或遭遇這些?透過深究和存疑,這信仰將不會是盲目的追隨,而是成為不停滾動的正向理念。

2021年出書《朝聖台灣》:燒王船、迎媽祖,一位攝影記者的三十年祭典行腳,陳逸宏認為這不是攝影書,更不是工具書,是真實的紀錄。(陳逸宏提供)
2021年出書《朝聖台灣》:燒王船、迎媽祖,一位攝影記者的三十年祭典行腳,陳逸宏認為這不是攝影書,更不是工具書,是真實的紀錄。(陳逸宏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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