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明亮末世之家1】曾以為「快死了」 他把畫作、收藏、病中日記都搬進美術館

經歷病苦死別,蔡明亮有了更多想做的事。
經歷病苦死別,蔡明亮有了更多想做的事。

2014年拍完劇情長片《郊遊》,

蔡明亮生了場怪病,

時常無法呼吸、夜半掛急診,

覺得自己身處死亡邊緣。

他搬到台北市郊山上,

荒涼廢墟裡沒有血緣的幾個男人來來去去,

有人治病、有人畫畫,

有人用手機和故鄉的媽媽聊天,

組成一幅迷幻的家庭圖像。

蔡明亮66歲生日前一週,我們來到他山上的家訪談。早上他到北師美術館布展,在車上匆匆吃個燒餅,下午就接著訪談,「隨便聊,我現在不能太用力。」很累嗎?「每天都很累,還要賣票,一方面是體力問題,我不能去太多地方,太累,年紀大了。」電影票沒以前好賣,他算算張數後嘆,有一點慢了。

展演日子 生活搬進美術館

蔡明亮是台灣最知名、在國際最享有盛譽的導演之一。今年8月他獲得象徵終身成就獎的瑞士盧卡諾影展榮譽金豹獎,電影《日子》是他第11部劇情長片,2020年完成後,即在柏林影展拿下泰迪熊評審團獎、入圍金馬獎最佳劇情片和最佳導演獎;10月27日他生日那天,電影公司安排《日子》上映及《蔡明亮的日子》展覽開幕。

這不是蔡明亮第一次以電影結合展覽,但相較當年《郊遊》又夜宿美術館又辦演唱會的大展,《蔡明亮的日子》倒是化繁為簡。展間入口是蔡明亮彎曲身體、又跪又坐,一字字用炭筆寫下的日記牆,描述他病了、小康病了,夜裡,他被山間鳥獸淒厲的叫聲驚醒。他也把收藏多年的古董椅、佛像、舊皮箱、恐龍模型,還有近30幅自己畫的油畫通通搬了進來,美術館像忽然被闖入的廢墟倉庫,秋光直射,盡是老藝術家最私密的生活軌跡。

「我也說不上來,人家看這個展是什麼感覺?」蔡明亮手扶著臉頰,往眼周擠出一絲皺紋,說自己早上臨時決定多放一幅畫,「我不太好意思給人看那幅畫,但我拿出來了,那幅畫很粗糙,是我最早、最早畫的,油彩都裂掉了,30年了,是我畫小康的油畫,他應該2、3歲,站在一個椅子上面。」1994年拍完《愛情萬歲》後,蔡明亮曾跟蕭芳芳一起向奚淞學畫,一堂課學調色洗筆,他對著相片,畫下李康生兒時懵懂的模樣。

蔡明亮開始認真畫畫則是因為展場那批古董椅,他癡迷老物件,10年前他在台灣各地收集了60把老椅子,畫了其中49件;他畫畫不調色,畫中的皮沙發、木板凳,都比現實那把顏色更濃重、更荒頹,「我覺得它們很好看,這些椅子的命運就是丟掉,大部分還能坐,但可能久了哪裡又壞掉…」他迷戀地說:「這兩年我就是畫小康跟亞儂,因為疫情他們都離開我身邊,一個被困在寮國、一個去大陸拍片,我就畫畫思念他們,好像把《日子》又拍了一遍。」

驚覺衰老 受限於古怪病痛

蔡明亮的《日子》有兩名男主角,一是他用了30年的演員李康生,一是來自寮國、拍攝時僅24歲的亞儂。採訪當天,亞儂也在場,陪伴蔡明亮布展、在展場拖地,畫面其實挺魔幻,亞儂身側的畫,正是他裸著上身,準備替全裸趴在床上的李康生按摩,油彩比電影鏡頭更野生地將兩人古銅色的肌膚紋理展露出來。

「遇到亞儂使我想做這個電影,」蔡明亮說,2016年他在泰國美食街遇到正在做家鄉菜的亞儂,「那天下午人比較少,我在吃麵,就過去跟他聊了幾句,問他哪裡來的?才知道他是寮國人。」兩人用簡單英語交談、交換聯絡方式,成為朋友,蔡明亮透過手機螢幕,看著亞儂生火煮飯、下班後和朋友喝啤酒聊天,突然想拍攝他,「他也不知道我是電影導演,以為我是拍節目的。」蔡明亮笑笑,語氣輕盈起來,稱讚亞儂年輕、好看,有雙會發亮的眼睛。

此前,蔡明亮不想拍劇情片很多年了,尤其是2014年拍完《郊遊》後,他意識到自己正在加速衰老。當時不僅李康生舊疾復發,自己也生了場嚴重的病。他全身都在痛,頭皮常發麻發涼,他四處求醫,有醫生說他血壓有問題,心臟要裝支架,結果被送進手術室又送了出來,找不到病因。

症狀益發古怪,蔡明亮說:「我在剪接室發現我坐不住,在椅子上必須抓著把手,不然會暈倒在地上,或者坐在車上,如果有車子經過,我會跳起來、嚇一跳。」他先是摸摸頭頂,又緊握木椅把手示範如何避免滑落,餘悸猶存地說:「最壞的程度是我有次去南藝大上課,下山坐車的時候,突然間發現沒有辦法走到車站櫃台,人就卡住了。」還有好幾次半夜,他覺得自己不能呼吸,但當製片帶他趕到醫院掛急診,症狀卻又突然消失。他嚇壞了,把遺書寫好,留給李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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