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詩萍/花甲美魔男之斜批金瓶梅之五

蔡詩萍/花甲美魔男之斜批金瓶梅之五
蔡詩萍/花甲美魔男之斜批金瓶梅之五

<人生宛如燈會走馬,總是要燈火闌珊,總是要人睏馬疲,然而總是要及時行樂~偷情啊!>(上)

《金瓶梅》裡,燈會,是很隆重的一件大事。作者慎重的描寫。小說裡,眾家美女,也很慎重的,準備出門參加燈會。那是一場年度的狂歡,雖說不能拿來跟巴西嘉年華的熱情爆表相提並論,可是,對長年處在單調日常的小鎮居民來說,元宵燈會,一年一度,已經等於一種放鬆,乃至於接近於一種放縱了。

我的床頭書之一,王國維的《人間詞話》裡,很有名的境界三段論。第一境: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第二境,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境: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不管做人,做事,還是回首人生,似乎這三境界,都很具啟發性。這第三境,出自南宋大詞家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描述的,正是元宵夜的燈會。

我讀到《金瓶梅》裡,元宵夜,潘金蓮吆喝大家一塊出門賞燈的情節,腦海中很自然浮現起這闋詞。辛棄疾是這麼寫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上半闋,描述的,是元宵夜裡,街頭的擁擠喧譁熱鬧。燈火輝煌,煙花繚繞,月光皎潔,有錢人的豪華馬車載著嬌客一路傳香。下半闋,以美女為主了,也把傳統社會裡,禮教約束下的男女,如何在元宵燈會這樣合情合理的場合中,眉來眼去,肢體傳情的樣態,刻畫得極為生動!

「娥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從一位男子的眼光,看著精心打扮,滿身金銀首飾的美女,與你擦肩而過,不時拋你媚眼,眼波流轉,眉宇挑逗,月光、煙花、香氣、朦朧、性呼喚,整個元宵夜,怎不會是一幕幕雄性激素昂揚,雌性魅力飆高的「狼在嚎囂」的月圓叫春夜呢!

果然,元宵夜裡,西門府裡,發生太多事了。

《金瓶梅》的了不起,當然不完全在它徹底宣揚「情慾奔流」的人性本能,也在於它如實的,如紀錄片一般,替後人紀錄了許多晚明年代,北方小鎮裡的生活詳紀錄。「正月十六,合家歡樂飲酒。正面圍著石崇錦帳圍屏,掛著三盞珠子吊燈,兩邊擺列著許多紗燈桌椅。」這是小鎮富豪的元宵賞燈擺設。

接下來,看這一夫六妻妾怎麼排場?

「西門慶與吳月娘居上坐,其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兒、西門大姐(西門慶女兒),都在兩邊列坐。」怎樣?還是「長幼有序,先後有差」吧!不過要注意,這裡再一次凸顯了,應該排老四的孫雪娥,真真沒有地位!掉到妻妾的最後,以長輩之尊,只比西門大姐座位居前!家宴講究的是排場,是行頭。

每位妻妾穿著都差不多,「都穿著錦繡衣裳、白綾襖兒、藍裙子,唯有⋯⋯」眾生平等?有趣了,這「唯有」二字有竅門!「唯有吳月娘穿著大紅遍地金通袖袍兒、貂鼠皮襖,下著百花裙。頭上珠翠堆盈,鳳釵半卸。」夠嗆吧?

怎樣?不行嗎?嫌人家未免誇張嗎?

人家吳月娘可是要在這元宵家宴裡,展示展示「我,老娘我,可是姐妹之首!是西門大官人的首席大老婆!你管我怎麼穿!我愛怎麼穿,就怎麼穿,不行嗎?」

當然行!李嬌兒以下的五位姐妹,一字排開,個個理解,暗地裡可以爭寵,可以跟西門官人耳鬢廝磨要這討那的,但在家庭的重大日子裡,基本秩序可還是得維護的,老大就是老大,這面子,硬是要做給大娘吳月娘,西門老爺這樣認定,眾家姐妹也必須這樣追隨!

你可以說上行下效,你也可以說上樑不正下樑歪,反正,這月圓之夜,燈影綽約,乃非常適合人性之淫蕩,獸性之春心對月翱囂的。總之,這一夜,很奇怪!

西門慶的女婿陳經濟,本來便也是好色之徒。他在元宵夜,家宴旁的園子裡放煙花。先是西門慶要潘金蓮過去,遞杯酒給他女婿嘗嘗。 這女婿心思可不單純,一邊謝「五娘」,一邊則「斜溜」著婦人,一副邪念叢生狀。這幕「公開場合」試探偷情的前奏,精彩。潘金蓮「一逕將身子把燈影著,左手執酒,剛待的經濟用手來接,用手向他手背只一捏。」夠敢吧!老公就在不遠的地方飲酒作樂,老婆竟敢跟他的女婿試著暗渡陳倉了。

這女婿也色膽包天,「一面把眼瞧著眾人,一面在下戲把金蓮小腳兒上踢了一下。」妳捏我的手,我踢妳的腳,女婿既有意,這五娘也不含糊,低聲笑問:「怪油嘴,你丈人瞧著待怎的?」(死傢伙,你不怕你丈人看到啊?)

這哪裡是責備?根本是開門給他引路,「你不怕你丈人那就來吧!誰怕誰啊!」只怪月亮太圓,磁場太強,潮汐太猛。

但,豪門大宅內,當年沒有監視器,卻每雙眼睛都可能睜大的在偷窺。這一幕,就恰恰被西門慶剛剛「收用的」丫鬟,也是下人之妻,宋惠蓮,給紮紮實實看到了!這宋惠蓮可有意思。她是下人之妻,長得漂亮,被西門慶看上,勾搭上手後,頗為洋洋得意,開始拿喬,以為自己可以跟其他的小妾有同等地位。

但她終究還是服侍潘金蓮的房裡丫鬟。潘金蓮對她毫不假以辭色。她的報復方式,自然也是小人手段,妳敢偷漢子?我不比妳差,會偷不過妳嗎?誰怕誰啊!接下來,太精彩了。潘金蓮雖是名義上的主子,宋惠蓮是直屬的服侍丫鬟。但,在西門慶的床上,這兩人,可都是伺候同樣的「那話兒」啊!兩人床上不分高下!不分主僕!

於是,當這幫婦人一起出門賞燈會時,宋惠蓮突然叫住陳經濟,要他等等,她要去換套行頭!她跟陳經濟打情罵俏道:「你不等,我就惱你一生!」這,這,這,什麼跟什麼啊!我是西門慶的女婿,而妳不過是我丈人身邊一位小妾的丫鬟,妳憑甚麼要我堂堂一個女婿為妳服務啊!

但偏偏,色迷迷的陳經濟,就等她了。她「換了一套綠閃紅緞子對襟襖兒,白挑線裙子,又用一方紅銷金汗巾子搭著頭,額角上貼著飛金,三個香茶翠面花兒,金燈籠墜子,出來跟著眾人走百病兒(一種祈福的儀式,邊走邊撫摸一些橋樑釘柱以祛病痛)。」

重點是,宋惠蓮只是丫鬟啊!她不過跟西門慶上了床,就以為自己飛上枝頭變鳳凰!膽敢要跟主子潘金蓮的「偷情對象」陳經濟,也來暗暗搞一套了。烏鴉想變鳳凰,而鳳凰則一心瞧不起妳這烏鴉!

小人想得志,可是,在靠出賣肉體來得志的世界裡,更殘酷的打擊是,妳,可能連一根蔥,都不被看在眼裡!這是叢林法則的悲哀。這是短暫肉體之歡的悲哀。宋惠蓮,這美麗的女僕,短暫的榮華與富貴,就像燈會的煙花,即將一閃而逝。

但,她還不知道,在元宵燈會的夜裡。

作者為知名作家

●經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作者臉書。

●專欄文章,不代表i-Media 愛傳媒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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