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與永續共融 跨國共製《寫給滅絕時代》——導演林欣怡如何面對史上最嚴苛用電挑戰？

在耗電量極大、一盞鎢絲燈就要750W的傳統劇場中，如何在自力發電的方式下，守住「瞬間用電不超過150W」的遊戲規則，完成一齣劇？

日前，國家兩廳院成為歐盟支持「永續劇場聯盟」的一份子，甫完成與聯盟共製的舞台劇——《寫給滅絕時代》。由導演林欣怡邀請人類學家謝一誼，與泰雅族演員游以德，從台灣的生態脈絡開啟劇本在地化改寫，並結合演出現場踩踏腳踏車的發電形式，回應了這項藝術與永續的共融議題。

由歐盟支持、瑞士洛桑維蒂劇院與比利時列日劇院發起，攜手全球14個國際機構的永續劇場聯盟（Sustainable Theatre Alliance for a GreenEnvironmental Shift，簡稱STAGES），2022年在亞維儂藝術節正式成立，兩廳院成為聯盟在亞洲唯一的結盟劇院。

STAGES永續劇場聯盟也聯手知名英國劇場導演米契爾（Katie Mitchell）及法國編舞家貝爾（Jérôme Bel），共製研發「以無人巡演為目標」的展演作品。其中由米契爾構思及發展概念的《寫給滅絕時代》，探討全球環境議題，製作流程也從演員選角、電力使用等方向建立一套永續性的工作方法。此作品2021年於瑞士洛桑維蒂劇院首演後，聯盟場館便啟動各自的在地製作版本。

嚴苛限電條件成挑戰 從菲貧民窟計畫獲得靈感

「永續劇場聯盟」鼓勵聯盟旗下的劇院夥伴以自己的方式演出《寫給滅絕時代》，藉此實驗發展劇場永續的可能。除了部分劇本內容可因各地文化背景進行有機修改外，本劇有其必備的遊戲規則：一、演員徵選條件上，須為代表當地國家少數族群的女性表演者。二、現場只能用150W電力，且必須自力發電。

導演林欣怡接下台灣版本的任務後，便和電力裝置設計王仲堃來回討論如何回應挑戰，在確認預算、製作期程與後續利用後，王仲堃參考原製作團隊提供的技術手冊，變化設計出兩台發電腳踏車，演出時現場由兩側的工作人員不停踩踏，完成整場供電。

然而有電還不足夠，對燈光設計劉柏欣而言，挑戰在於如何在極為苛刻的用電條件下，呈現出最好的效果。一般劇場中一顆LED燈具就已150W，因此只能找其他低瓦數的LED來代替。但瓦數低亮度就會不夠，幾經實驗，其中一個解決方式是，把5W的LED裝在裝水的寶特瓶上，讓光透過水的折射，成為整場的光源。

「這個靈感，參考自菲律賓的貧民窟的一項專案照明計劃『一公升的光』。當地很多貧窮家庭無力負擔電力，室內非常昏暗。他們發起一個行動，在鐵皮屋上挖洞，再把塑膠水瓶塞在裡面，利用折射的原理，將太陽光引進屋內，讓它白天時就變成像一顆小燈泡。」林欣怡說，設計群參考這項做法，將其結合進舞台製作技術裡，同時創造出另一個意象——掛滿塑膠水瓶的劇場，就像是間人造屋，塑膠是人類創造出的問題，卻也成為地球上發光的物件，衝突卻又回應永續，劇場就如一個小宇宙。

當聲音失去相對精準度 反創造另類觀眾體感

此外，在音樂設計上也是一項艱難的挑戰。一般來說，劇場的聲音強調可控且精準，讓聲音的表達力純粹、乾淨而細緻。然而，《寫給滅絕時代》為了發電，直接在台上放了兩台腳踏車，踩踏過程中發出極大聲響，直接成為舞台上的發聲裝置。除此之外，處理混音的控台，用電量非常之高，他們曾在試裝台時，單單只是把系統接上，什麼事情都沒有做，沒有開燈、沒有放音樂，就已達到90W。

「整個限制底下，我們必須在一次次討論之中，破除原先的慣性和預想，用新的作法去回應。比方說，腳踏車發出的震動屬低頻，音樂設計做的聲音若又是低頻，就需要調整，不然會無法分辨而失效。而獨角戲中演員幾乎從頭到尾都在說話，聲音空隙到底在哪裡？為此，我們讓演員用麥克風，一方面支持演員更細緻的處理台詞，一方面又能處理另一層次的聲音空隙。」每一個調整與決定都是連動而有機，才足以應對永續的挑戰。

問及是否會擔心因此減損了劇場效果？林欣怡說，「這些基本上都促使我們去反省原本的工作模式是什麼？還可以怎麼跳脫？ 如果能放下對原本慣性的執著，其實這場永續的形式反而創造了另一種觀眾體感。也是一個蠻好的提醒，在我們面對各種生態變遷問題時，文化展演還有什麼可能性是沒有想過的？」

重新意識到劇場裡每一分的自由與珍貴

林欣怡從事劇場工作十多年，過去關注的議題包含了白色恐怖及女性等，此次跨到生態主題，劇作內容的知識量又相當巨大，她是如何看待此次創作的挑戰？

「其實，很難比較哪一種主題在創作或製作時需接觸的知識量更大，只能說是不同的類型。但我覺得這次創作上很有趣的挑戰，是如何以一個女性的視角去談生態。」

相較於純科學性的分析，劇場提供了一個「講故事」的形式，讓觀眾去思索地球的生命、即將滅絕的物種與自己如何相關、憶起曾經最愛的一棵樹、反思社會中的族群關係……。而這些，是由女性編劇、導演及演員的視角提出。「身為女性，我們也可以提出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及表達，這齣劇提供了一種女性主義的生態觀點，讓人們在故事之中，刺激各種存在的思考。」

過去，她參與或創作的多半是與人有關的作品，這次，劇場中談論宇宙、動物、植物……讓她開始思索，身為藝術工作者，「我們還可以說什麼樣的故事？還可以用什麼樣的視角去看世界與自己的關係？」

她說，《寫給滅絕時代》的大量台詞相當挑戰觀眾的資訊吸收與觀戲習慣，但也誠懇地邀請觀眾直面這些近在眼前的環境難題。它提供了一種可能，讓參與其中的人共同思考。

這個跨國製作以極致的電力限制改變了工作流程，也讓劇組反思劇場裡使用的每一度電、享有每一個理所當然的效果，是多麼地不易與珍貴。有沒有更永續的方式去做出選擇？未來，這不會是唯一的做法及選擇，但會是一個起點，一個打開視野與彈性的另一種可能。

※ 消耗功率1000瓦（W）的用電器具連續使用一小時即為1度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