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林訪中，延續越南「竹子外交」

越南國家主席蘇林（To Lam）於本月18日至20日訪問中國大陸，這是他接替前任阮富仲死後留下越共總書記一職後的首次外訪，也是久未露面引起外界諸多揣測的中共領導人習近平，首度公開亮相接見外賓。

在蘇林訪中期間，雙方簽署了14項文件，包括允許越南冷凍榴槤、鮮椰子、養殖鱷魚透過正規貿易出口至中國的雙邊議定書，以及越中兩份鐵路合作計畫文件。隨後，依據大陸外交部網站發布的訊息，中越發表了《關於進一步加強全面戰略合作夥伴關係、推進中越命運共同體建設的聯合聲明》。

中共高度評價蘇林的大陸之行，習近平形容蘇林的訪問，「體現出中越高度重視彼此關係，展現出兩國關係的高水準和戰略性。」實際上，早在習近平去年12月訪越時，就與阮富仲一道把中越關係定位為「具有戰略意義的中越命運共同體」。「美聯社」形容這項新的關係定位，是「越方對中方的一個妥協」。

在中美戰略競爭的態勢下，越南是美國實施對中戰略圍堵極欲拉攏的對象。去年9月拜登訪越時，即將美越關係升級為「全面戰略夥伴關係」。美國是越南最大出口市場，讓越南享有近1000億美元的對美貿易順差；美國接納越南為印太經濟架構（IPEF）重要成員，加入由美國友好國家構建的「友岸外包」供應鏈，這些都不乏美國「聯越制中」的戰略考量。

中共的戰略考量又是什麼？1979年2月至3月的「中越戰爭」，讓1955年至1975年「越戰」時曾併肩對抗美國的戰友，竟然反目成仇，演至兵戎相向的局面。中共聲稱基於主權和領土完整，當時是為了要「給越南一個教訓」；但一場仗打下來，中共不僅付出重大的人命犧牲，也造成越南內部的「反中」氛圍。根據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這幾年的調查，越南民間對中國政府反感的態度越來越深。更嚴重的是，越南竟成為美國心目中遏制「中國崛起」的一張牌。

例如，在中共與菲律賓近期爆發南海衝突的敏感時刻，越南卻於本月9日和菲律賓在馬尼拉灣（Manila Bay）舉行兩國歷來首次聯合海岸防衛演習。菲律賓是美國的盟國，拜登政府曾於今年7月宣布向菲國追加五億美元的軍事援助，以加強兩國之間的防務聯盟。因此，菲越演習的劍指中共，不言而喻。

外界注意到，北京有意在阮富仲過世後，緩和與越南的緊張關係。習近平派出4名中共政治局委員公開向越南表示慰問；中共全國政協主席王滬寧代表習近平和中共中央前往河內致哀。中共官媒《人民日報》發出電報，對阮富仲的過世「沉痛悼念」，又稱阮富仲是中國人民和中國共產黨的「親密同志和真誠朋友」。

在「蘇東劇變」後，中共與越南已是世界上少數由共黨執政的社會主義國家，中共當然希望中越這兩個具有「代代相傳的紅色基因」能綿延下去，在意識形態和理論領域方面加強合作。

經濟是中共加強對越政策的另一張王牌。中國是越南第一大貿易伙伴，但越南對中國的貿易逆差高達500億美元。北京希望以提供越南資金和擴大越南進口市場，來促進兩國產業鏈和供應鏈的合作。今年上半年中越雙邊經貿達1237億美元，同比增長了20.6％。今後，為了加深越南對中共的經濟依賴，中共會透過鐵路運送生產原料和機械設備到越南。習近平去年訪越時，即為越南鐵路升級改造提供補助和貸款。

中越鐵路合作為延宕已久的泛亞鐵路注入一線生機。泛亞鐵路是連結中國大陸、中南半島、馬來半島和新加坡間的鐵路網。如果所有線路全部打通，人口總量達2.82億的東南亞七個主要國家，都可直接透過鐵路和大陸雲南昆明連接，並藉由昆明連接到大陸各大城市，使中共的「一帶一路」倡議，踏出重大的一步。

蘇林強調越南高度珍惜中越兩國「同志加兄弟」的傳統友誼，認為越南「始終將發展對華關係視為頭等優先」。越南上半年發生重大政治變動，有五位政治局委員先後辭職，又逢阮富仲去世；因此，對蘇林而言，加強與中共關係，有助於維繫越南共產黨的地位和合法性，進而穩固他任內的統治權力。

越南是南海主權聲索國之一，根據上海復旦大學中國與周邊國家關係研究中心主任、越南問題專家趙衛華教授的說法，海洋領土與海洋權益的爭端，是中越之間「繞不過的一道坎」，它是一個敏感但關鍵的問題，稍微處理不好就會影響中越關係大局和發展方向。

另一方面，《BBC News 中文》引述美國奧瑞岡大學美越研究中心主任武有翔（Tuong Yu）教授的說法，認為對越共高層來說，南海爭端並不若外界想像的那樣重要。武有翔表示：「他們討厭進個議題，因為它威脅到政權的生存，這才是他們真正關心的。同時，他們設法利用這個問題從美國獲得好處，包括援助和進入美國市場的機會。」

蘇林這次訪中，代表越南今後將採積極態度與中國往來；但在過程中，必須確保不會出現向北京「一邊倒」的印象。因此，蘇林訪中後可望出席9月在美國召開的聯合國大會，並藉機與拜登會晤。換言之，蘇林仍希望遊走於中美之間，並企圖找到一個平衡點，這就是所謂的「竹子外交」。阮富仲於2016年提出這個概念時表示：「越南的外交就像竹子一樣，竹根穩固，竹身結實，竹枝柔韌，外交政策柔韌且睿智，執著而堅定。」

其實，大多數東南亞國家都和越南一樣，希望在中美戰略競爭下，擁有最大的「戰略自主」空間。在今年美國總統大選前夕，蘇林訪中就是要對明年入主白宮者，釋出這樣的訊息。

【作者 趙春山／淡江大學中國大陸研究所榮譽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