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醫隨筆2 一群醫界老兵的回憶饗宴】 他是我真正的醫師!

平常在工作之餘,我喜歡閱讀一些醫學倫理的書籍,這些書會帶給我一些行醫及做人的啓示及想法,我也會把這些書用傳壽醫療基金會的名義送給年輕的醫師或醫學生,希望他們能夠從中得到一些啟示,做為日後行醫的參考。當我看到一本由艾倫翰米頓醫師所寫的[手術刀與靈魂][橡樹林出版社],其中一篇故事讓我感觸良多,讀完後心中澎湃不已,很值得推薦給年輕的醫師與其他人來做分享。這篇標名為[我的醫師在哪裡?誰是真正的醫師?]

話說艾倫翰米頓醫師,在波士頓布里罕婦女醫院當實習醫師的時候,有一次他跟隨心臟科醫師沙克納教授去病房巡視,沙克納教授向他的一位病人解釋,他患有主動脈瓣嚴重狹窄需要接受開刀的情況,主動脈瓣是左心室與主動脈中間的一個瓣膜,如果主動脈瓣嚴重狹窄,左心室的血液就沒有辦法有效地的打出心臟而造成一些症狀,特別是心臟衰竭、昏厥、或胸痛等。因為沒有什麼藥物可以消除狹窄,就必需要考慮開刀,否則就會有生命的危險特別是有猝死的可能。曾有一位藝人劉真聽說就是有主動脈瓣嚴重狹窄。

造成主動瓣狹窄的原因很多,有先天性的二重瓣狹窄,有風濕性心臟病所引起的,但大部分的狹窄是年紀大退化所造成,當年我在美國米里蘇達州梅約診所進修,那時候的心臟科教授就曾說過,假設每個人都活到一百歲,每個人都會有主動脈瓣狹窄,只是狹窄程度不同而己。若是發生在年紀大的病人再加上一些共病,開刀及麻醉的風險就會很高,

近十年來,針對開刀及麻醉風險很高或有共病的病人,可以不必開刀,可考慮施行心導管方法做主動脈瓣置放手術,造福拯救了不少病人。可惜四十多年前沒有這樣的方法。沙克納醫師向這位病人解釋,因為他有主動脈瓣嚴重狹窄並且發生過心臟衰竭及昏厥,所以需要開刀。並和病人說我需要跟你的家屬或是你的家庭醫師生來解釋你為什麼要開刀。

一般在美國,通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庭醫師,普通的小病都由家庭醫師來治療處理,如果有家庭醫師無法處理或其他的重病時就會被送到大醫院,由醫院的主治醫師來處理,主治醫師也會跟他的家庭醫師保持聯絡。這就是沙克納醫師為什麼要跟他的家庭醫師解釋病情的原因。沙克納醫師問說可以給我你的醫生的名字讓我來跟他連絡時,這位病人說不用了,我的醫師就在這裡,大家覺得很好奇,也嚇了一跳,正在納悶這位病人的醫師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時,這個病人指著沙克納醫師的團隊最後排的一位見習醫師,說他就是我的醫師。

在美國醫學中心或教學醫院,通常每一個主治醫師都有自己的團隊,這個團隊包括了一位主治醫師,一位總醫師,一至三位不同年級的住院醫師,再加上實習醫師或見習醫學生,如果是主任級的醫師,還可能會帶上一個剛昇上來的年輕的主治醫師。沙克納醫師問這位病人,說他怎麼會是你的醫師呢?這位病人說這位醫師每天早上來看我,下班以前也來看我,他非常關心我並照顧我,他是我真正的醫師,如果他同意我開刀,我就開刀。沙克納醫師不愧是教授主任級的醫師,見過大風大浪更不是省油的燈,他便很和氣的對見習醫師說,就由你來對這位病人說明他為什麼需要開刀的理由。等這個團隊離開病房之後,實習醫師就坐下來跟病人解釋他為什麼需要開刀。後來這位病人終於完成了心臟瓣膜置換手術,成功的復原。

當艾倫翰米頓醫師親眼目睹沙克納醫師的這一幕,[他才是我真正的醫師]後,讓他想起1982年在哈佛大學醫學院畢業時,猶達福克曼教授在畢業典禮對畢業生致詞的題目,這個講題是[這個大廳裡有真正的醫生嗎]?畢業生都覺得很納悶,我們不是即將成為醫師嗎?而且這個大廳還有其他的醫師呢!哈佛大學醫學院有一個傳統,醫學生畢業時可以邀請一位他們認為值得尊敬的人物或教授來替他們致詞,那一年邀請的就是福爾曼教授,福爾曼教授當時是波士頓兒童醫院小兒外科的主任,也是哈佛大學最受學生喜歡的最佳教學老師之一。福爾曼教授最有名的是他發現了腫瘤跟血管內皮生成素之間的關係,他因為這樣的發現,曾經被提名為諾貝爾醫學獎的得主。福爾曼醫師研究做得非常好,可是當醫院發現要將他昇為小兒科外科主任時,才發現他雖然研究做得很好,其實卻不太會開刀,開刀的技術不是那麼的成熟,於是請福爾曼醫師到了匹茲堡大學的小兒科外科,學習開刀的技巧,兩年後才回來接主任,那時候匹茲堡大學的小兒科外科在美國是一個頂尖的小兒外科中心。後來福爾曼醫師因為覺得研究還是他的最愛,最後辭掉小兒外科主任專心於研究,這不在話下。當年福爾曼醫師對哈佛大學的畢業生做的演講,[這個大廳裡有真正的醫生嗎],這篇演講稿也發表在1982年新英格蘭醫學雜誌裡,我曾經把原文找出來,仔細的拜讀好幾次,每次都有不一樣的感想。

福爾曼醫師在他的文章裡提到一個故事,有一天大概是在月底時,他帶著醫師團隊去病房查房,發現一個小朋友的母親在哭,小朋友病人因為腹部有一個腫瘤剛接受他的開刀,情況還算穩定,他就問這位媽媽說你為什麼哭,媽媽說她找不到醫師,福爾曼醫師很驚訝的說,這些人不都是你的醫師嗎?媽媽說因為小孩開刀以後,昨天接受血液檢查,她想問女兒的血液檢查及病理報告結果有沒有問題,然後就請護理師去找醫師,找了半天都找不到醫師。這位媽媽說甲醫師在開急診刀不能前來,乙醫師要準備明天的討論會及演講沒有時間過來,丙醫師說他明天要換班了,正在忙著交接班的事,也沒有時間過來,等了五六個鐘頭都找不到醫師。

這件事情讓福爾曼醫師有很深的感觸,他認為病人所需要的是一個關心他、能夠隨時為他解決問題的醫師。一位有同理心的醫師能夠為病人著想,幫他解決痛苦,不管是身体或心靈上,而最終病人能把生命交付給他。福爾曼醫師在他的文章中提到,這個年頭有太多的專科醫師(physican),有太多的專家(expert),甚至細到有所謂的右腎專家,或左眼白內障的專家,但缺少真正的醫師(doctor),就是那個會對病人說,我在這裡是為了你,我會堅持問過所有專家的意見,來確定你要接受什麼治療,我會確保每天都會有醫師來看你,一個真正關心你的醫師。其實病人不會在乎醫師論文發表很多,研究做的很出色,只在乎是否關心他,是否能幫他解決問題,能否把生命託付給他。當然我們不是說沒有研究做的很出色,論文發表很多,又肯設身處地為病人設想付出的這種醫師,畢竟還是少數,坦白講,一個人不會有那麼多的時間精力,就好像福爾曼醫師最後放棄了臨床工作轉為研究一樣。

我的恩師洪瑞松教授常常告誡我們要當[醫師],不要當[醫匠]。醫師會打從心裡會把一個病人尊敬為一個個体,尊重他的生命,愛護生命,能夠跟病人充分的溝通。真正的醫師應該存有愛心,耐心及細心,具有同理心。而醫匠了不起只是個技術員,在乎的是自己是能否能把非常困難的手術完成,是否能夠把阻塞的血管打通,醫匠所炫燿的是他的成就,並不在乎病人的生命情況,不會打從心裡真正的關心病人,所以我們常說手術成功病人死亡。而真正的醫師則是默默的關心病人,幫病人解決問題,不會在乎自己是不是名醫,而是盡一位良醫的本分。

當[手術刀與靈魂]的作者艾倫翰米頓醫師以軍醫的身份參加美國沙漠風暴的軍事行動,後來脊椎受了傷被送到軍醫院,那時候他才深深感受當醫師變成病人的心情,每天渴望的是有醫師來看他,幫他檢查解釋病情。但一般的醫師來看他,只是做個常規式或哈囉式的巡房,甚至兩三天才來一次。他從此就立下志願,當他成為一個獨立的醫師以後,都會每天去看病人,關心他們的病情,解決病人的問題。

福爾曼醫師在畢業典禮提出的忠言是,一個醫師可以獲得的智慧及洞察力,不是從醫學院學來的,而是來自我們自己和病人的人生的體驗。病人常常是你最好的老師,而你可以從病人身上學到未來治療其他病人的一些哲理跟經驗。

誰是真正的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