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 親（外一篇）／唐勝一

唐勝一

鄉村的私家客運汽車上，前排座位上的一位漢子口不停歇地與司機嘮嗑，嘮著嘮著，他突然大叫：“快停車，我內急要上廁所。”司機告訴他：“我幫你找個廁所嘛。”客車左拐右轉停在小道上的一個廁所旁。漢子用手捂著肚子，趕緊下車，一瘸一拐地往廁所去。

不少乘客稱讚司機：“師傅你真好，主動幫人家找廁所。要是有些鬼司機啊，恐怕連車都不肯停呢。”前邊第二排座位上的一位年輕人跟司機說：“師傅，看你跟他聊得很熱，應該熟悉，他是不是叫丁相相？”“對對對，你也跟他熟麼？”年輕人告訴說：“我們一個村的，我外出十多年了，對他有點印象，不敢認。”年輕人從衣兜裏掏一張20元鈔票向司機遞過去，且說：“他還沒買票吧，我給他買，他這人蠻好，因腿疾怪可憐的。”司機接過錢，看著年輕人講：“你們日紅村，外出的都發財，留守的全是窮光蛋，像丁相相，在家養魚養雞，至今還住著土坯房呢。”“你咋這麼瞭解他？”司機說：“他父親跟我母親是表兄妹，我跟他也算表親呢。”“那是，那是。”

瘸腿漢子上完廁所回到車上，年輕人主動叫他一聲：“相相叔。”他看著年輕人問：“你是——”“我是丁立五的二兒子，叫生春。”“哦，生春仔喲，你高中畢業就離家外出，都十多年啦，聽說你在外面發大財嘍。”年輕人謙虛地說：“養家糊口吧，沒發什麼財呢。”老人家稱讚道：“後生可畏，年輕人有為哪。”一路上，這對老少是嘮嗑不止，說笑沒完。

車到縣城終點站，年輕人又主動照顧著瘸腿漢子，還問去哪，說要叫一輛的士車送老人家。瘸腿漢子突然記起什麼，趕緊返回客車前沖著司機喊：“表老弟，我給的一只雞和50只蛋，你記得帶下車嘍。”

年輕人陪瘸腿漢子坐進的士車裏，便跟老人家講道：“你這表老弟真不地道，你都送了他100多元錢的東西，他怎麼就不免你20元車費呢？”“我沒給他車費錢。”年輕人告訴說：“在你上廁所時，我替你付給他20元車費錢。”“真的！”老人家接著講，“生春仔呀，你又跟你爹一個樣，愛做好事，你太好了。”老人家心下把年輕人和老表弟作對比，覺得老表弟太差勁了，不由得氣憤地嘟嚕，“該死的老表弟，咋這麼的不地道呢？我這就打他電話，非要回那20元車費錢不可。”年輕人勸說道：“別打電話了，20元錢本來事小，莫鬧出矛盾糾紛來。”老人家睜大眼睛看著，不禁心生感慨：“生春仔呀，你咋這麼好心腸喲。”

瘸腿漢子再乘老表弟的客車進城時，就自豪地告訴老表弟一個好消息。他說：“老表弟，還記得個把月前替我付了你20元車費錢的年輕人嗎？他主動認我為表叔呢，我跟他也是表親啦。俗話講得好，親幫親，這不，他叫我去他的公司幫忙看倉庫，我也能外出打工賺錢了，今下午就坐高鐵去”

滿車的乘客瞧著瘸腿漢子喜笑顏開的樣兒，似乎也被感染，各人旋即滿臉的燦爛陽光。

◆叔 侄
兄弟兩家竟然成了冤家，互不往來，處處死掐。為弟排行老三，40多歲沒娶依舊單身，放言懟大哥：“我獨身一人，再折騰也沒事，哪像你家五口，折騰不起的。”

老三要建新房，非要老大那塊宅基地。“你不給也得給。”他威脅大哥說，“不然，我就砸爛你家房子的門窗。”

鄉村幹部劃塊新宅基地他不要，親朋戚友好言相勸進行協調他不依。他總是那套無賴口腔：“老子一人，誰奈我何？”

老大讀初三的滿崽給三叔送去熱飯熱菜說：“小爸，你莫急莫生氣，先吃飯吧。”“誰知你父母往飯菜裏下毒沒？”侄子回話：“這個我不敢擔保，但我可以為你試吃。”侄子動手吃飯吃菜喝湯時，他一把摁住：“慢，不用你試，我叫條狗來。”侄子說：“為了小爸的安全，我必須試吃。”到了這個份上，他只能說：“滿崽崽，我跟你一塊吃。”

老三對滿崽侄子是另眼相看的，他曾有心帶其做養子，滿崽侄子也從不摻和兩家吵嘴幹架的事兒，嘴甜得叫他“小爸”叫得歡。他恨老大一家人，唯獨不恨滿崽侄子。

堡壘最怕從內部攻破。老三的滿崽倒向了三叔，跟父母吵得不可開交。“家裏那塊宅基地我有份，小爸要，我給。”“你敢！”“不給是吧？哪就別怪我聯合小爸，一起砸壞我家的新房子。”

宅基地讓了，老三的房子建成。而滿崽侄子倒是被父母隔了出來，斷絕父子、母子關係。父母落著淚說：“我們白養滿崽15年，到頭來為了三叔，與親生父母反目成仇，好不合算啊。”

滿崽侄子可憐巴巴，整天唉聲歎氣：“完了完了，我恐怕書也沒得讀了。”

老三拍著胸脯說：“滿崽崽，既然你是為了小爸才被父母趕出家門，那你放心，我一定擔起責任收養你，供你讀書，讓你將來有出息，為你娶妻成家，我所有的財產都是你的。”

為了養子滿崽崽讀書和幸福，老三像變了個人似的，勤肯得就近找事做，就近打工賺錢。“老三，天沒亮就外出幹活了？”他告訴人家：“原來我單身一人，懶散點也不愁餓肚子。現在我收養了滿崽崽，多了負擔，我不努力賺錢，就會讓他吃苦頭，還不讓人笑話啊？我就是要讓滿崽崽享福過上好日子，非氣死我家老大兩口子。”

有鄉親勸著老大兩口子：“你們哭啥？滿兒子沒丟，依然在跟前經常能見面，只不過是減輕了你們負擔，滿兒子上高中、讀大學免得你們操心而已。”“還有啊，你家跟老三爭的宅基地等，這到頭來還不是被你的滿兒子繼承了。”文大爺往石頭上磕著煙杆頭子，陰陽怪氣地說：“依我看呀，你老大兩口子明著是哭，暗著卻是心下偷著樂吧？”

老大兩口子抹著眼淚說：“哪會樂喲。我們也只能這麼想，親兄弟，同血脈，吃虧上當不計較，氣才順點點，不然的話，憋屈死啦。”

滿崽崽爭氣喲，順利考上了高中。三年過後，其高考成績優異，被名牌大學錄取。老三為此辦了升學酒，宴請村寨所有鄉親，也包括老大一家在內。他在酒席上說：“我老三不行，我的滿崽崽能耐呀。我做夢也沒想到，我老時還有個這麼好的滿崽崽侍候。”

老三真沒虧過滿崽崽呢。吃的、穿的、用的，只要滿崽崽開口要，他就予以滿足。“滿崽崽，你別不好意思開口要，我現在給你也算是為我自己今後的打算，到時我老了賺不到錢，我會開口向你要呢。”“小爸，既然我都過繼給你當兒子了，到時養你的老，那也是天經地義的嘛。”“滿崽崽會說話，討人怪喜歡。我沒看錯你喲，你從出生起，我就看好你喜歡你。”“謝謝小爸。”

老三新建的房子，是一拖再拖沒搞裝修。“有了滿崽崽當兒子，有些事情我就得從長計議。”他省下裝修錢，加上近年所賺，以及收回借給鄉親的借款，湊上個50萬元，於滿崽崽大四那年，一舉在縣城添置了一套新房子。

又過幾年，老三為滿崽崽在縣城舉辦了一場熱鬧風光的大婚禮，滿崽崽成家了。可老三怎麼也沒想到，他的厄運正悄悄降臨。

新婚蜜月裏，滿崽崽告訴新婚老婆：“實話跟你講，我往後不會對小爸好的，也不讓你對他好。我過繼給他做養子，其實是我親生父母設計的一個報復計畫。小爸那時很橫，蠻不講理，老是跟我親生父母作對，故意讓我家不好過。所以，我父母就故意與我鬧翻，把我推給了他。父母告訴我，去他家繼承財產，花光他的積蓄，待他老時，讓他看你的臉色行事，你就給他苦頭吃。”老婆說：“我不同意你的觀點，更不會與你聯手來報復小爸吃苦。我倆是有文化的，做事得掂量掂量，要是做出恩將仇報的事來，豈不要被世人的唾沫所淹死？”“那你說咋辦嘛？”“我們要待小爸和親生父母一個樣的好。”“要是我不，堅持實施報復，要給小爸吃苦頭呢？”“遺憾你沒早告訴我，要是早告訴了我，我們也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你——”“我不妨跟你講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如果一意孤行幹齷齪事，我是決不會與你同流合污的。”

老三被蒙在鼓裏，他整天樂呵呵地早出晚歸，仍舊拚著老命賺錢。“老三，還這般勤懇賺錢幹嘛？”他“嘿嘿”憨笑，告訴人家：“為我還未出生的孫娃啊，我不能讓孫娃輸在起跑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