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住的人2】口罩放電熱壺裡煮過再烘乾 她目睹前線醫療物資匱乏

艾曉明為中國紀錄片導演,也是女權學者。(艾曉明提供)
艾曉明為中國紀錄片導演,也是女權學者。(艾曉明提供)

父親身後,她強迫症般地仔細消毒父親使用過的所有物品:溫度計用酒精洗過泡過,再噴灑數遍;蓋住父親遺體口鼻的棉布手帕、降溫用的石頭(原來用於冰鎮威士忌的),都用消毒液泡過,洗凈,又用專門消毒的電熱壺煮了兩遍;酒精擦拭屋裡每個角落,衣衫被褥日以繼夜洗滌。只有到陽台晾曬時,她才能解下口罩,感到空氣清新冷冽,聞到一股太陽曬過衣物特有的烤香味。「他臥床10年,我早有思想準備。」對於父親死亡,她並未流露太多情緒。

遭劃黑五類 文革傷猶在

父親也算善終了。1925年生的父親艾仁寬是戰爭難童,被國民黨雄踞湖南的一級上將、南京保衛戰總司令唐生智收養。他在唐將軍在家鄉創辦的耀祥中學學習,後來進了陸軍軍官學校,並與唐家親生女兒唐仁群相識,相愛。唐仁群女士的前夫李尹識是空軍航校教官,1938年以身殉職,身後遺有不足月的女嬰。1950年代艾曉明的父母正式結婚,婚後生下艾曉明與弟弟。文革期間,「偽軍官」、「官僚地主」出身的他們被劃為黑五類,當時13歲的艾曉明被迫寫大字報批鬥父親:「艾仁寬是軍閥作風,堅決與他劃清界線。」她至今沒問過父親有沒有看到那張大字報。原本在中學教英語的父親不能教書了,要勞動改造,掃廁所、掃教室、給食堂採購蔬菜、換燈泡玻璃。所以有點像工友?艾曉明簡直快笑出來:「誰跟你友啊!叫牛鬼蛇神,階級敵人。」

艾曉明(左)與弟弟(左2)、父親(右2)、母親(右)的合照。(艾曉明提供)
艾曉明(左)與弟弟(左2)、父親(右2)、母親(右)的合照。(艾曉明提供)

階級敵人在文革後恢復教職,艾曉明也爭氣,從外地煤礦中學考取武漢華中師範大學碩士研究生,1980年代中期到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讀博士,是劉曉波的同學,1988年拿下學位,成為中國文革後第一個文學女博士。與此同時,母親憂鬱症與思覺失調症時好時壞。她在文革中為丈夫孩子擔心受怕,文革結束後精神失常猛然爆發,反覆十多年直至去世。國民黨軍人唐生智在文革中去世,後事潦草。父親60歲從學校退休,8年前一次摔跤後,逐漸腦萎縮、缺氧嗜睡,再逐漸無法行走,衰老下去。

節省過生活 逆境不絕望

懷疑的蔓延是看不見的。艾曉明思忖著,照顧父親的二位護工都沒有感染,探視父親的親戚至今也沒有症狀,但現在又有無症狀感染者、潛伏期40天的說法,她還是很小心。她與護工同住家中,但各自隔離在不同房間,分開吃飯,互不接觸。

目前小區封閉,外人不得進入,住戶出門要有通行條,通過門口穿著防護服、戴著口罩的管理員,3天才出門一次,到小區外的菜店買新鮮蔬菜,也不特別貴,青菜、大蒜、雞蛋都有。經濟在崩壞,但市場還是存在,她並不絕望,「社會裡面很多細胞,不是想凍結就凍結,還是有出租車、運輸車、快遞、電單車在跑。」家中食物充足,吃飯不成問題,她每天只用水煮白菜蘿蔔加點肉,簡單解決。

艾曉明拍下住家樓下的管理人員身穿防護服、口罩,檢查出入居民的通行證。(艾曉明提供)
艾曉明拍下住家樓下的管理人員身穿防護服、口罩,檢查出入居民的通行證。(艾曉明提供)

口罩呢?艾曉明說自己家離重災區漢口很遠,也沒進出前線醫護,頂多在三線疫區,萬人小區中確診的只有5人,「不就跟5個感冒的人一樣嗎?何況確診可能都送去隔離了,用專業口罩很浪費。」她從封城至今頂多用10個口罩,開始時會把口罩放到電熱壺裡煮,再放置電暖器上烤乾。「煮一次不會壞,但不知道消毒的效果。」一個專業標準的口罩25元人民幣,除了成本考量,全城物資匱乏使她不得不出此下策。

物資極匱乏 防護服不足

艾曉明在封城開始後跟著志工車隊運送醫療物資。(艾曉明提供)
艾曉明在封城開始後跟著志工車隊運送醫療物資。(艾曉明提供)

封城初期,艾曉明曾3次旁觀了兒子參與的志願者活動。在春節前後那些天裏,有志願者團隊先後前往21個醫院,送了約6,500件防護服。「大家都很年輕,看到我就說『婆婆,讓一下。』」但她也看到醫院的物資匱乏超出想像,行政人員只穿白袍,防護服只能留給前線醫護,「防護服也做不到用一次就扔,有的社區醫院的醫生都是紫外線照一下,重複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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