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蝕刻的人番外篇】仲介威脅、菲辦刁難 家屬遭遇的難題

德希莉（Deserie Castro Tagubasi）的職災事故發生當天（8/28）下午，她在菲律賓的仲介公司Jopman Corporation打了電話到菲律賓，通知在馬尼拉擔任警察的大哥德尼洛（Danilo），由他通知在故鄉伊莎貝拉的親人。與此同時，在台灣的馬尼拉經濟文化辦事處（Meco）也嘗試聯繫同在台灣工作的妹妹德琪。德琪年僅25歲，在竹南一家科技公司從事包裝工作，才剛來台8個月，就接到姊姊工作受傷命危的噩耗，當晚她趕到台北榮總時，來不及見到姊姊最後一面。

9月10日，德希莉的三姊德娜（Digna Tagubasi）經過漫長等待，終於辦好護照來到台灣，這是她第一次出國，竟是為了處理妹妹的後事。而就在前2日，竹南火車站外舉行的小行追思會上，有移工團體志工試圖上前與德琪說話，德琪卻緊張兮兮地警告：「你不要太靠近我，現在所有仲介都在看誰跟我講話。」據悉，德琪當時已被安排住在鼎元光電姊姊原宿舍中，由負責管理鼎元光電移工的仲介公司照看。德琪感受到的並非被體貼照顧，而是被監視，看她接觸了誰，說了什麼。期間她不斷被仲介公司威脅：「沒有仲介陪同去殯儀館看遺體會被告」「不能找NGO，否則屍體會送不回去」

突破重重困難取得家屬信任的移工團體、希望職工中心專員許惟棟回憶：「一開始很難建立信任關係，他們是原住民，語言不是塔加洛，也不太相信外人。當下他們也說，菲律賓仲介說會協助所有事情，但是絕對不能跟台灣NGO聯絡，否則我們就不會幫你，他們會搗亂，家屬一開始就被告誡。」

移工團體花費大量時間分析現狀、向家屬說明法律權益，除了公司團體保險、台灣法定的勞保40個月的薪水、5個月喪葬費、每月小額家屬津貼，他們有權請律師向地檢署遞狀申請刑事調查、民事訴訟求償。

「仲介利用資訊落差控制他們不要往外接觸其他人，所以她會怕，我們只能看他們要不要選擇相信我們。姊姊來台前一天，再三確認我們會不會在機場接她？我們說會，她說仲介公司副理會陪她搭飛機，如果副理不讓她出來找我們怎麼辦？我們只能鼓勵她，妳要勇敢走出來。」許惟棟說。她的行程、機票完全由重界掌控，連她自己都是最後一刻才知道班機時間。

到了台灣機場，德娜決定不聽仲介的，她跨出了那一步，找素未謀面的NGO，那群仲介口中「會搗亂的人」。「這不是我們很有說服力，而是仲介做得太糟糕了，讓她覺得沒有辦法信任。我們告訴她正確資訊，她才決定接受NGO幫助。」

移工團體幫忙家屬申請法扶補助，委任律師邱顯智回憶：「妹妹德琪剛來事務所的時候狀態很不好，難過到撐不住，但她覺得要替姊姊討公道，所以願意簽委任狀。台灣很多移工受了委屈，遭受生命危害，還是沒辦法委任律師，沒有法律途徑處理，因為你要找律師，仲介就會一直阻撓，他就是一個弱勢的外國人，語言不通，父母又不能來台。」在移工團體與律師的合力協助下，家屬才有合法管道伸張權益。

過程中，我們看到國家層級的台灣政府勞動部全然隱身，連慰問都沒有，而菲律賓馬尼拉經濟文化辦事處則把處理事情的權責交給仲介公司，並且不主動告知公司過失以及訴訟的可能性。馬尼拉經濟文化辦事處與仲介公司共同掌握移工配額帶來的利益。長期以來，移工團體呼籲取消仲介制度，改由政府對政府直接聘雇、控管，但台灣勞動部一直仰賴仲介，造成壟斷。

許惟棟說：「這種案件裡，菲辦不太會真正協助移工跟雇主求償，他們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能不求償，他們跟公司、仲介也有交代。」而NGO團體的介入也為菲辦帶來疑慮：「他們的態度是只跟家屬談，不跟NGO談，也不能有律師，但姊姊很堅定說要我們的律師陪同。記者會後，菲辦才改口可以有律師、自己信任的通譯陪同。」而德娜在與菲辦開完會之後也說，雖然過程順利，但她不覺得菲辦是站在家屬的一方。

「以前職災死亡的移工，如果沒有律師、NGO協助，搞不好連勞保都拿不到，公司可能會讓你先休息，過段時間就說，反正你也無法繼續在台灣工作，我們湊一筆錢賠償你，你就回鄉好好生活，通常可能就是十幾萬，直接結束合約送回去，這是最輕鬆的。」許惟棟任職的希望職工中心處理大大小小的職災案件，「移工無法分辨是他的錯還是雇主的錯，通常工廠會說是移工自己要負責任，工廠沒有問題。但我們所知道的職災，99％都是工廠的安全措施沒有作，例如沖床機的紅外線安全措施、壓鋁機器的安全門被拆掉，是為了更多產能。職災發生在移工身上特別明顯，3K（骯髒、危險、辛苦）產業目前幾乎生產線上已經沒有台灣年輕人，只剩老師傅和外勞。勞動部應該解決的是環境很糟，沒有人要來做，但他的解方是引進外勞，讓工廠有足夠人力。」

雇主得到廉價人力，政府得到選票，但危險的工作環境由外勞承擔，職災天天在發生。這是多數台灣人看不到的現實，卻真實地發生在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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