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台灣海峽不再是溝壑(上)

台灣海峽的遼闊大海隔絕了兩岸,身為基隆人,偶爾會望著基隆港灣的碧波萬頃,回想起在大陸的點滴。不同於富庶的「北上廣深」,或是民族風情的蒙藏邊區,我卻對相隔最近的福建情有獨鍾。

福建,許多台灣人的原鄉,祖籍泉州的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回大陸福建走走看看,恰好退伍後有些許空檔,與同梯相約首度赴大陸「自由行」。我們先自馬祖循小三通渡海到了福州馬尾,一陣討價還價後終於跨上摩的(載客機車)往船政文化博物館。

博物館主題為馬尾船政學堂及海軍相關史料,原來滿清自強運動時,不但推行西化教育,還選派留學生出國,只是時代的巨輪並不領情,毗鄰的昭忠祠竟祭奠之後中法戰爭海戰身亡的英靈,也反映滿情革新成果有限,歷史洪流依然無情淹沒。

福建在亂世中還曾自成國度,西湖公園為五代十國閩王王審知亭台樓閣的御花園,閩王祠則是其故居。福建省博物院特展中,越王勾踐劍鋒芒畢露,吳越相爭躍然而出。巡遊史跡,遙想當年,真是專屬後人的浪漫。

贏得和平遠勝贏得戰爭

戰爭,是歷史組成的重要成分,有時甚至是推動歷史的主力。對台灣來說,戰爭導致了兩岸分治,戰爭也使台灣再回到中華民國懷抱,同樣由於戰爭,讓兩岸劍拔弩張,炮火四射,於福建尤其深刻。

我及長方知,迄今兩岸各有「同名同姓」的「連江縣」,福建的經貿發展也與台灣密切相關。兩位摩的師傅騎車載送我們,一路無語,抵達目的地後卻多聊了幾句:「福建太靠台灣,以前怕台灣打,建設一直落後,三通關係好了,希望台灣人多過來看看,我們也能多幾趟生意。」讓我留下深厚印象。

戰爭豈會有真正贏家,一將功成必是萬骨枯。但和平也絕非一蹴可幾,需要我們一點一點努力,透過交流,彼此認識,才有機會消弭誤會,兩岸亦復如是。畢竟,真正的勝利,絕非贏得一場戰爭,而是贏得和平。

福州搭上火車,追尋徐霞客的腳步來到名勝武夷山,我們大清早出發登山,直攀天遊峰,遊記中云「其不臨溪而能盡九曲之勝,此峰固應第一也。」秀麗山川,名不虛傳。

武夷山三十六峰,九十九巖,奇巖怪石中獨占鰲頭,山腳下盡是騷人墨客、封疆大吏的摩崖石刻。如織遊人,於細碎山道交錯向前,回頭便只見小點攢動。玉女峰的亭亭玉立,削壁千仞,則是另外風景,引得大儒朱熹流連忘返,駐足講學。

九曲溪竹排,以竹筏代步,順流而下,腳下潺潺溪水,自九曲下一曲,一彎便是峰迴路轉、柳暗花明,轉眼將心中悶煩一掃而空。

沒事沒事 讓人安心

旅遊或許是台灣年輕一輩實地認識大陸的最平常方式,地理課本中的長江黃河,歷史小說內的長城五嶽,親身親眼,都令人莫名感動。

迄今為止,我一個七年級生,或說80後,已踏遍中國大陸11個省區,足跡遍及大江南北,走過內蒙西藏等邊疆。既有與女友相偕同行的上海世博會,亦有陪同主管的北京考察行程,後來還曾拜訪過許多因公結識的大陸好友。

大陸的碩大正是她的複雜所在,台灣的精巧也造就我們的細緻,我喜愛大陸的大山大海,無限風光,卻也不認為台灣「好山、好水、好無聊」。壯闊與玲瓏,無分軒輊,不卑不亢。

更甚者,兩岸最美的風景始終是人。

每次出行,我總能感受到許多大陸鄉親對台灣人的友善。萍水相逢的當地團團員,免費加菜招待的烤串;一面之緣的大陸學生,專程代購的火車票;經年未見的工作朋友,滿城招呼的熱情接待。

之後,往往會再添上一句讓人安心的「沒事、沒事」,洗去我的無功受祿,這也是我最喜歡的大陸用語。而善意就在這樣的你來我往之間,綿延暈開。

泉州 近鄉情怯

自小成長於基隆,習於港口的悲歡離合、聚散無常,心態上已有些冷漠。來到泉州,不知為何,竟有點近鄉情怯,想看看當年祖先們的地方現在怎麼樣了。

我們往南走至泉州,泉州又名刺桐港,是宋元時海上絲路的起點,透過海洋與世界溝通。國際貿易發達,經商的穆斯林隨之而來,建立了清淨寺,即伊斯蘭教清真寺,建築仿敘利亞大馬士革,深具異國情調。泉州佛教同樣興盛,開元寺為省內最大寺院,以樓閣石柱雙塔聞名。

海外交通史博物館座落於郊區,踏進正廳,開門見船,曾母暗沙釣魚船、三國鬥艦與清代台灣船模型看得我津津有味。博物館展廳不算巨大,卻細數泉州航運的發達,並與琉球王國、東南亞等地都有交流,代表著泉州人七海揚帆,志在四方的萬丈雄心。或許百年前,我的祖先也乘著同樣船隻,遠渡重洋,跨越「黑水溝」,踏上台灣這塊土地。

崇武古城則為白花崗岩的明代古城,保存良好。年輕女導遊著花頭巾、大筒褲,扮成惠安女模樣,質樸可愛,卻也見證生活的不易,海風刮臉,空蕩蕭瑟,也讓人抖擻上路。

原來 是外婆的模樣

抵達泉州開元寺時適逢法會,善男信女踱步轉香,背包客雖然突兀,但面容慈祥的阿婆仍是將結緣麵線糊,連同微笑遞給了我。

我有些詫異,說不上話,默默接過碗筷,至邊上席地而坐,目光不免被她起落的身影吸引。我怔怔地凝望許久。猛然想起,原來那慇勤的身影、和藹的神情,是自你小時操勞到大,外婆的模樣啊。

與因戰禍流亡至台灣的國軍眷屬不同,本省籍的外婆因緣際會嫁給浙江溫州人,來碥工作的外公,外婆攜舅舅回浙江省親,沒想國共內戰,舅舅滯留未歸。

從此兩岸斷絕,天涯兩隔,音訊全無。之後外婆竟在兩岸尚未開放前便自香港「轉進」大陸探親。當年一個目不識丁的婦人,是如何排除萬難,連家母現在說起來眼神都瀰漫著不捨與敬意。

兩岸分治已超過一甲子,故人逐漸凋零,但過去並不會真正過去,只是換種形式鐫刻在每個人心中。關於原鄉,不是富貴不歸故鄉,衣錦夜行的炫耀,反倒多的是專屬於家人的情感,是一份即便相隔滄海,都不離不棄,時刻盼著你好的心意。

幾口扒完,想回頭向阿婆說句台語「多謝」,但她已然默默遠去,熟悉的銀灰包頭、佝僂身軀,我頓時眼眶迷濛,視線模糊,天上的外婆,您過得還好嗎?我,好想好想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