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崑曲青春正炙 推手笑看滿園花開

特別企畫Feature/百變崑曲╱即將上場

白先勇(許培鴻 攝)
白先勇(許培鴻 攝)

讓崑曲青春正炙 推手笑看滿園花開
「我要做的不只是一齣戲」 白先勇打造傳承工程
二○○四年,白先勇以蘇州崑劇院「小蘭花班」的青年演員為班底,結合兩岸編創設計人才,打造出青春版《牡丹亭》,也揭開了崑劇發展史的一頁傳奇!傳奇迄今持續不斷,自認「崑曲義工」的白先勇,持續進行崑曲的傳承工程,十多年來製作了《玉簪記》、《白羅衫》、《潘金蓮》等,讓「小蘭花班」順利傳承下前輩的精采好戲,而它們明年初也將在兩廳院的TIFA臺灣國際藝術節登場,讓觀眾品味三齣絕妙好戲。

文字 李玉玲
圖片提供 國家兩廳院
二○○一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崑曲列為「人類口述非物質文化遺產」,為崑曲復興吹響了號角。
作家白先勇以捨我其誰的姿態,舉了大旗當了急先鋒,邀集兩岸崑曲名家、學界、書畫家、重量級製作團隊,花了一年半時間為當時不過廿五歲上下,沒有太多演出經驗的蘇州崑劇院「小蘭花班」青年演員,製作三天連台大戲青春版《牡丹亭》,二○○四年在台北國家劇院首演,一戰成名,掀起銳不可當的青春旋風。

當時,白先勇許下心願:「不信青春喚不回!」青春版《牡丹亭》並非一時興起玩玩而已,十五年過去了,白先勇像個老園丁獨鍾自家花園的小蘭花,辛勤灌溉,除了青春版《牡丹亭》巡演世界逾三百場,演成了新的經典;《玉簪記》、《長生殿》、《西廂記》等老戲,也從名家身上一步步傳承給蘇崑「小蘭花班」。

明年(2019)二月,應兩廳院「台灣國際藝術節」之邀,白先勇再度擔任總策畫暨總製作,帶著蘇崑「小蘭花班」重返十五年前發光的首演地國家劇院,並巡演中南部,以不同時期製作的三齣戲《玉簪記》、《白羅衫》、《潘金蓮》(在中國演出時名為《義俠記》),呈現他們從青春含苞到盛年綻放的成長軌跡。

「外星人」闖進崑曲界
現代崑曲發展史上,白先勇帶起的青春版旋風已寫下不可磨滅的一頁,「白先勇X蘇州崑劇院小蘭花班」意謂品牌的保證。「現在來看,青春版《牡丹亭》算是成功了。」白先勇憶及,這齣戲十三年前第一次到北京大學演出,現場九成以上學生沒看過崑曲,「不只大陸,台灣也一樣,年輕人認為崑曲老舊,曲高和寡,青春版之後局面完全不同了。」白先勇在兩岸三地大學推廣崑曲,總吸引一票年輕粉絲追戲。蘇州崑劇院院長蔡少華指出,青春版《牡丹亭》十多年來巡演海內外三百多場,締造六十多萬觀賞人次,其中,超過七成都是年輕人。

回首來時路,白先勇自嘲是「外星人」闖進崑曲界,正因為不懂「規矩」,自然不害怕,一路過五關斬六將,殺出一條血路,如今想來不免心驚:「做一齣戲脫一層皮。」因為,白先勇的崑曲復興大夢,不短線操作,而是有步驟、有策略地執行。

「我要做的不只是一齣戲。」白先勇有信心,那麼美的崑曲不可能沒人看,但要從培養觀眾、演員,以及崑曲新美學的建立全方位翻轉,才有未來。他像個傳教士,為推廣崑曲奔走,募款,走進台灣大學、北京大學、香港中文大學等兩岸三地大學辦講座、示範演出,北大甚至成立崑曲傳承與研究中心,聘請白先勇擔任名譽主任。

白先勇認為,崑曲年輕化首先要讓年輕人,尤其是大學生、中學生喜歡。從青春版開始深耕校園,今年終於開出第二代青春之花,由白先勇一手拉拔的青春版《牡丹亭》演員,也為人師表,歷經八個月手把手教學,將身上功夫傳給北京十多所大學生組成的校園傳承版《牡丹亭》,今年春天在北大首演。

創新,必須尊重古典
「校園版《牡丹亭》四個杜麗娘、三個柳夢梅,扮相漂亮得很,唱得也出乎意料好。」過去十多年和青春版全世界走透透的白先勇,如今有了新的青春夢,十二月將帶著校園傳承版前往香港中文大學演出,他期盼:將來有機會也能來台表演,「大學生演給大學生看,更能引起共鳴,為自己的文化感到驕傲。」

儘管有了「新歡」,蘇崑「小蘭花班」仍是白先勇永遠的牽掛。白先勇對年事已高的崑曲名家動之以情,說之以理,將他們的看家戲一折折傳給「小蘭花班」;二○一二年更將「太極傳統音樂獎」五萬美元獎金,扣除稅金後捐出作為學戲基金,十多年來陸續學下《玉簪記》、《長生殿》、《爛柯山》、《西廂記》等經典戲。蘇崑院長蔡少華感恩:「白老師不只捐了獎金、稿費,能動用的人情全都用光了。」

蔡少華回憶,二○○二年底,蘇崑力邀白先勇為「小蘭花班」製作戲,至今十六個年頭,彼此共同的理念:崑曲是「活態傳承」。創新,必須有本、有源,傳統美學不能丟,但對劇本和人物的詮釋則有新的挖掘與理解。

白先勇指出,如果只是固守「原汁原味」,崑曲將淪為博物館陳列品,失去生命力。「明清時代連電燈都沒有,現代劇場已經用電腦操控,崑曲也要與時俱進,創造屬於廿一世紀的新美學。」對於兩岸紛起的崑曲創新實驗,他樂觀認為:「創新,找路子都是好事,大家各走不同的路,表示這個劇種有更多可能性。」

但他強調,創新,必須尊重古典。崑曲有六百年歷史,已發展出非常嚴謹程式化表演,每邁出一步都要小心謹慎,必須守住抽象寫意、以簡馭繁的美學傳統,彰顯崑曲「雅部」藝術的精緻。

「崑曲的根在大陸,有好的演員、音樂人才,台灣劇場設計則兼有傳統及西方美學素養,雙方合作一定能成就一台大戲。」白先勇不只媒合大陸戲曲及台灣劇場設計,也邀請學界參與劇本修編,並將董陽孜書法、奚淞佛像畫融入舞台設計,提升美學的高度。十五年來,白先勇為「小蘭花班」作戲,都是遵循著:先向名家學老戲,再以青春版模式重製,創造出屬於這個時代的新經典。

蔡少華也認為,崑曲是「文人藝術」,不能單靠演員,在白先勇帶領下,以蘇崑「小蘭花班」為骨幹,結合兩岸文化菁英推動的崑曲傳承,對於崑曲美學、音樂、劇本意涵,有了深度、立體的挖掘,賦予今人的烙印。

老戲,但加入現代精神
明年蘇崑即將來台的三齣戲:《玉簪記》二○○九年在台灣首演,是《牡丹亭》之後青春二部曲,由生旦俞玖林、沈豐英再度擔綱主演;二○一六年《白羅衫》,是俞玖林從巾生到小官生的轉型之作;同年製作的《義俠記》(來台演出劇名為《潘金蓮》),則是六旦呂佳拜師梁谷音學下看家戲《潘金蓮》,創作團隊再以現代觀點重製。

白先勇指出,這些戲雖然都是老戲,但加入現代精神,完全改頭換面。《玉簪記》延續《牡丹亭》浪漫文學風格,相較於《牡丹亭》的龐大,《玉簪記》小巧玲瓏,他企圖透過書畫、古琴,佛道思想,將這段俗世愛情故事向「雅部」更靠近的想法,經過十年的演出打磨,可以說,美學上已到達完善境界。

《白羅衫》、《潘金蓮》則是對人性的重新書寫。白先勇邀請台大中文系退休教授張淑香為《白羅衫》編劇,第一女小生岳美緹任導演,將傳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公堂戲,改寫為情理法衝突的大悲劇。白先勇形容,整齣戲步步驚心,尤其最後一折戲〈堂審〉更埋下爆炸式結局,俞玖林飾演的徐繼祖,淨角唐榮飾演的義父徐能,兩人精采的對手戲令人動容。

白先勇指出,不同於《白羅衫》是男人對男人的戲,呂佳主演的《潘金蓮》翻轉了傳統戲曲潘金蓮「壞女人」的負面形象,多了女性主義的關照。因為對潘金蓮坎坷身世有更深刻的著墨,戲迷對於這個人物也有更寬容的理解。白先勇很欣慰:「呂佳個頭小,表演氣勢卻很強大,完全壓得住台,她把梁谷音的功夫全都學下了,更創造出個人獨特的魅力。」

去年,白先勇八十歲生日,「小蘭花班」來台重演青春版《牡丹亭》,他嚷著:「該退休交棒!」但這個棒子始終沒交出去,明年二月又將領著小蘭花來台公演,白先勇笑著承認,「崑曲義工」接班人確實不容易找。不過,他的心情卻是輕鬆的,因為,「小蘭花班很爭氣,生旦淨末丑都可獨當一面。」八十一歲的崑曲老園丁,站在自家花園笑看滿園花開。

BOX
傳承崑曲豐富資產 「小蘭花班」演出精采三戲
2019 TIFA台灣國際藝術節
白先勇經典崑曲新版系列《白羅衫》、《潘金蓮》、《玉簪記》
2019/2中旬 台北 國家戲劇院
預計11月底啟售,詳情屆時請參兩廳院售票網。
由白先勇擔任總策畫的二○一九年蘇州崑劇院來台公演,將以青春版《牡丹亭》「小蘭花班」演員為主要班底,動員七十人,以時間為軸線,帶來二○○八年製作的青春二部曲《玉簪記》,以及二○一六年發表的兩齣新戲《白羅衫》、《潘金蓮》(中國演出名稱為《義俠記》)。

《玉簪記》,是《牡丹亭》之後的青春二部曲,白先勇情商名角岳美緹、華文漪擔任藝術指導,親自調教男女主角俞玖林、沈豐英,以岳、華版本為基礎發展出青春版《玉簪記》,二○○八年蘇州製作完成後,二○○九年在國家劇院舉行台灣首演。這齣戲是崑曲中相當受歡迎的浪漫愛情喜劇,描述書生潘必正與道姑陳妙常的僧俗之戀,〈琴挑〉、〈偷詩〉、〈秋江〉等折子經常搬演。

《白羅衫》故事講述:新官上任的徐繼祖(俞玖林飾演),遇一老婦蘇夫人攔路喊冤,狀告江洋大盜徐能(唐榮飾演)殘害蘇氏一家,徐繼祖才驚訝發現:害他一家離散的盜匪竟是扶養他十八年的義父徐能……傳統戲以惡人伏法,一家團圓作為結局,其中一折戲〈看狀〉是小官生的經典劇碼。

編劇張淑香認為,傳統公案戲人物扁平,永遠是善惡對立,無法深掘人性,她將故事重新梳理成六折戲,寫出父與子、情理法、人性的衝突,最後以悲劇收場,加大了戲劇張力。蘇崑院長蔡少華說,新版《白羅衫》是為俞玖林打造的小官生轉型之作,是考驗唱功與人物表演的戲,淨角唐榮也有亮眼表現,兩人都有脫胎換骨的演出。

《潘金蓮》則是潘金蓮與武大郎、武松、西門慶的故事,傳承自梁谷音版本,再以人性的角度重新看待潘金蓮。蔡少華認為,呂佳不只傳承了梁谷音的表演風格,更有自己的挖掘,對於潘金蓮的情感詮釋,人物把握入木三分。丑角柳春林一人分飾武大郎、西門慶兩個角色,一會兒踩著矮子步,與武松兄弟情深;一會兒是風流浪蕩子西門慶,白先勇不禁拍手叫好。

蔡少華指出,崑曲傳承平均十五年一個世代,「小蘭花班」算是傳承下來了。青春版《牡丹亭》時期的他們,青澀,小心翼翼走在規範裡;明年,台灣戲迷將會看到更沉澱,表演更自如的「小蘭花班」。(李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