賒帳到「蔡辰洲還錢那天」太太幫來來飯店吃霸王餐 資深記者還原擠兌潮現場

民國74年，台灣捲起動搖國本的「十信弊案」，風暴規模史無前例，各家報社、電視台無不竭力挖掘更多內幕。當年，《中國時報》前主筆王駿，全程參與報導十信、國信事件新聞，並將弊案核心及所見所聞，以《工商時報》記者小方的視角，重新還原。

七十四年三月十二日，星期二，小方天不亮就醒了。為了跑十信新聞，昨日一整天東顛西沛，不可開交。晚上回家，腦袋裡猶是滿山跑馬，各種念頭、想法、計畫，轉燈籠一般，晃來晃去。如此，影響睡眠，一夜沒睡好，天不亮就醒，腦殼裡轟隆轟隆跑火車。

才七點多，呼叫器就著火一般狂響。小方趕緊打電話回報社，向編輯行政組報到，問是誰找他？編政組早班同仁說，採訪主任鄭大頭有令，要小方早早去十信總社報到。

九點過後，小方跨上野狼一二五機車，猛加油門，呼地一聲，起步猛衝。野狼一二五衝出巷子，走興隆路，左轉辛亥路，過辛亥隧道，右轉基隆路。此後，一路向北，到忠孝東路左轉，越過國父紀念館，穿過光復南路口，路旁右邊，忠孝東路四段三二五號，就是寶通大樓。

這寶通大樓，可謂是蔡辰洲老巢，蔡辰洲所有事業，都窩在這寶通大樓裡：一樓，十信營業部。二樓、三樓、四樓，十信總社各部門。五樓，大享建設、大享營造、大朝建設。六樓，國泰塑膠。七樓，國塑關係企業總管理處。八樓，理想工業。九樓，國際海運、聯泰通運、國璽彩色印刷。

今天，一樓十信營業部大廳裡，已是人潮洶湧，萬頭鑽動，排隊等著提領存款。那隊伍，也只是大致排著，後頭還好，還有個人龍模樣，到了前頭櫃台那兒，就亂成一團。櫃台後，十信行員埋頭苦忙，應付擠兌。有個中年大肚漢，站在後方椅子上，拿擴音器，不斷吼叫：「各位存款貴賓，我是合作金庫進駐代管領組，請大家放心，所有十信存款，政府百分之百保障，由合作金庫當後盾，十信絕對不會倒閉，各位存款絕對有保障。」

大肚漢喊個不停，櫃台前擠兌人龍卻是不散。有個中年女人，手上還提著個菜籃，對身旁排隊眾人道：「別信他的，要倒還是會倒。我是上海人，三十八年春天，政府要大家交出黃金，改發金圓券，說是百分之百保證，金圓券隨時可以兌換回黃金。結果，我爸媽笨哪，拿了金條去換金圓券。後來，金圓券垮了，我爸媽去外灘銀行大樓排隊，排了一天，也沒領到一分一錢黃金。這回，十信出事，我爸媽人老心不老，要我趕緊來提錢，別信政府保證那一套。」

小方瞧瞧現場情況，隨即出去，打公共電話回報社。電話打通，還沒來得及回報十信營業部擠兌實況，電話那頭，編政組倒先傳達指示：「司法記者回報，十信營業部經理葉煌良捲款潛逃，但只知道跑了，不曉得詳情。鄭主任說，要你去問問，葉煌良是怎麼跑的？捲走多少款項？」

小方翻身又衝回寶通大樓一樓十信營業部，直奔經理室，就見經理室門戶洞開，一堆人在裡面翻箱倒櫃，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搜資料。剛才踩在椅子上，拿著擴音器喊話那合庫領組，也在裡頭。見此光景，小方知道，那經理葉煌良真的出事了。

當年十信案爆發後，不僅十信營業部出現擠兌人龍，也連帶使國泰信託出現擠兌潮，隨後更併發國泰信託案、國泰塑膠案，各方人馬上街抗議、爭吵不休，有的甚至鬧上國泰蔡家的另一個金雞母「來來飯店」。

國泰塑膠的民間債權人說，受了國泰塑膠哄騙，把血汗錢、棺材本，都扔進國塑，血本無歸，國塑是害人精。國塑員工則反罵，就是因為要支付本息給這批民間債權人，所以，才犧牲他們這些員工，讓他們成了貸款人頭，揹負天文數字債務。兩幫人鬧哄哄，吵翻天，堵住仁愛路、信義路、中山南路這一片地方，警察只好管制交通，把景福門一帶交通給封死了。

接下來的新聞更精彩，新聞主播說國塑民間債權人大鬧來來飯店一樓自助餐廳，見座位就佔住，據案大嚼，根本不理會來來飯店服務人員勸阻。吃完了，這批人抹抹嘴，就抬屁股走人，一毛錢不付，存心吃白食。來來飯店一樓自助餐，加上一成附加服務費，每人三百三十元左右。一群人白吃不付錢，來來飯店當然不答應，擋著眾人要飯錢，雙方激烈推擠。

影片中，來來飯店一樓自助餐廳裡，約二十多人，全是中年女人，太太幫，佔了四、五桌位子，吃得肚皮都鼓了起來，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來來飯店工作人員，有職員，有服務生，也有二十多人，把太太幫團團圍住，有個服務生喊道︰「你們昨天已經來白吃過一回，怎麼今天又來？要是妳們下次再來，我就在菜裡放瀉藥，讓妳們拉肚子拉到脫腸。」

有個大肚子太太，滿臉橫肉，額頭泛油光，口角噴吐沫，厲聲喊道︰「兒子蔡辰洲欠債不還，我們就到老子蔡萬春飯店吃飯。什麼時候蔡辰洲還錢，我們就付這頓飯錢，把他從債款裡扣掉。」

雙方吵了一陣子，後來，來來飯店同意這批太太幫簽帳。電視攝影機緊緊盯著跟拍，就見大肚子太太在簽帳單上姓名欄下，簽了「蔡萬春」三個字。之後，又在「還款日期」攔下，填了「蔡辰洲還錢那天」。

這時，有人轉了電視換台鈕，換到另外一家電視台，同樣，一連串全是十信事件相關報導。這會兒，電視新聞裡，來來百貨中華路分公司襄理陳奐文接受訪問。他說，民國六十九年間，蔡辰洲當來來百貨公司董事長，他和另外三名來來百貨課長級同事，經國塑財務主管個別談話，同意當人頭。四人同意，加入十信為社員，由國塑公司提供十足擔保品，以四人名義，向十信貸款，最高額度六百萬元，供國塑使用。

（本文摘自《十信風暴：台灣史上最大金融弊案》一書）

書名：十信風暴：台灣史上最大金融弊案
作者：王駿
出版社：鏡文學

《十信風暴》於鏡文學網站刊登中，欲知下回請點此>>https://bit.ly/3hxolK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