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男和我

超男和我在我們那個年代,大溪國小、大溪初中的同學圈裡,也算薄有名氣。

我們的名氣,不是建立在我們功課好,得老師歡心;也不是做了什麼叛逆的事,讓人頭痛。而是那年的摔車事件。

經過了60多個年頭,其實我記憶猶新。

超男和我是僑愛新村鄰居,她家在我家斜對面不遠處。超男出門或上學,經過我家,只要喊我一聲,我們就可以結伴同行。那時候年紀小,傻呼呼的友情,也僅止於結伴同行。

初二升初三的暑假(民國49年7月),第一個返校日。我吃過早餐,媽媽給了我十元,我把它摺起來、裝進白制服襯衫左邊口袋。聽到超男的叫喚,便別了母親趕緊出來。

超男和我邊走邊盤算,要怎麼返校。

第一選擇當然是買票、搭桃園客運。暑假期間,我們都不買學生月票,那太不划算。當時月票上,除了有就讀學校、照片、姓名之外,還有60個小格子,上車時,由車掌小姐剪掉一格。

第二選擇是自己想辦法。反正,不知是為了省錢,還是為了好玩,我們決定騎腳踏車返校。

這個決定的可笑點在於,我們都沒有腳踏車,超男還不會騎,所以我們兩個傻孩子就去借車。借了一兩家都沒借到,然後我們已經走到村外的馬路上了。再借不到就只能買票搭車,猶豫間,看到開小店的阿伯坐在店裡,不忙,就去向他借。也許是阿伯不忍心傷害到兩雙期盼的眼睛,便答應借我們,但是有提出警告,說車子剎車壞了、不能煞喔。

我們高興都來不及,根本不知道沒有剎車是什麼意思,於是,我載著超男飛也似的騎走了。

然後看到住八德的游月秋,我們同村的童世玲也都各自騎著他們的腳踏車。是在路上遇到的?還是他們原本就約好的腳踏車隊?我真的不知道。

開心沒有多久,騎到了崎頂,崎頂過去就是一段很長的下坡道,我們天天搭由桃園往大溪的客運車上下學,豈有不知之理?可是知道是一回事,不知道危險是另一回事。我記得很清楚,我看到童世玲下車了,不敢騎。我跟超男都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要下車?

「哈哈哈哈,膽子好小喔!」

「我們不怕,繼續前行。」

「啊!不用踩耶!」 車子就衝下去了。但是,當車子愈衝愈快,快到像是一隻射出去的箭時,我心慌了!

超男斜坐在我車前橫桿上,雙手抓著車把,一直說,「我好怕,怎麼辦?怎麼辦?」

我除了努力地順著路轉彎之外,還分心回答她:「別怕別怕,馬上就過去了!」其實我怕極了。

有時車子偏到柏油路邊的碎石上,那個彈跳震動非常恐怖,只好又奮力回到柏油路面。現在想想,好在那時候車子少,如果迎面來了任何一輛汽車,我和超男可能就撞飛了,沒有了。

好不容易,最陡的一段路過去了。

我們衝到相對比較不那麼陡、比較平緩的斜坡時,稍微放心了些,腦子裡想著小心點,到栗子園就是平路了、就好了。

身為通車生,那裏的地形地貌,每一站的站名我都瞭如指掌。但是,容不得多想,前面有一個彎度很大的橋要過,必須看準右轉,只一秒鐘吧,我們的飛車已衝到橋前,也就是說,只一瞬間,橋就突然矗立在眼前,我死命右轉要過橋......,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據說,我們撞上小橋左邊的橋欄杆,然後兩個人飛過橋欄、摔進橋下,橋下水很少,大大小小的石頭很多。)

昏迷中,開始有一點點意識,是因為在大溪一家小診所裡,醫師正在縫我左眼下方綻開的肉,很不舒服。

哼哼吱吱中,瞄到媽媽在旁邊安撫著我,然後我又陷入昏迷。

後來我們被送到桃園804醫院,804拒收;又轉送台北廣州街三軍總醫院,而我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覺,一點都不想被動來動去。

我真正醒來是在三總的急診室。我和超男分別躺在兩張病床上,我們的病床中間,有屏風隔著,我們幾乎是同時醒來的。

我醒來後說的第一句話是:「超男呢?」

當我發現超男就在我旁邊,但我卻看不到她時,我艱難的往上挪動我傷痕累累的身子,好像超男也很努力的同時這樣做。

然後我們越過枕頭、越過屏風,側著頭、腫著臉,看到了對方。

我們什麼話也沒有說,但是我看到了她對著我笑;確切的說,我們是看著彼此、互視而笑。

那一幕很難忘懷。

謹以此文紀念超男和我的年少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