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立堅假圖風波後...澳洲大兵到底有無犯下戰爭罪？

【文／苦勞網特約編輯陳韋綸】11月30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於推特上發布畫家「烏合麒麟」創作的合成圖片，描繪澳洲士兵持刀架在阿富汗兒童的脖子上，搭配「不要怕，我們是給你們帶來和平的」的諷刺文字，引發澳洲總理莫里森嚴聲要求撤圖道歉。在台灣，多數媒體也將爭議聚焦在「假圖」，或是立委「買紅酒挺澳洲」的政治操作上。

姑且不論使用顯然是合成的創作影像是否「假圖」，其所指涉的澳洲士兵割喉阿富汗兒童的駭人聽聞事件，卻也不是空穴來風。事實上，就在趙立堅推特引發爭議的十天前，澳洲軍方公布了一份調查報告，承認自2005自2016年間，澳洲特種部隊犯下23起非法殺害阿富汗人的罪行，死亡人數高達39人。這份名為《布雷頓報告》的調查結果，還揭露澳洲士兵在阿富汗服役期間其他殘忍行徑，例如：下級士兵被上級長官命令處決囚犯，完成初次殺人的體驗；殺人後在屍體旁放置武器的栽贓行徑；槍決手無寸鐵的民眾，以及猖獗的掩蓋罪行文化等等。

澳洲軍方報告 坦承士兵殺阿富汗平民

11月19日，澳大利亞國防軍（ADF）公布了正式名稱為《澳洲國防軍總監察長阿富汗調查報告》（Inspector-General of the Australian Defence Force Afghanistan Inquiry Report）的《布雷頓報告》。新南威爾斯省上訴法院法官、少將布雷頓（Paul Brereton）自2016年起，受命調查針對澳洲空降特勤隊（SAS）與突擊隊員殺害或虐待阿富汗平民的指控。報告結果發現：

• 澳洲特種部隊至少參與數十起非法殺人事件，其中絕大部分的犧牲者都是囚犯，而結果都遭蓄意掩飾。

• 非法殺害事件高達23起，共計39名阿富汗人喪生。在事件中，特種部隊直接行兇或是下令殺人。

• 這些殺人案並非發生在激戰期間，一旦經陪審團審判，將可能構成戰爭罪行。

• 所有遇害者都是非戰鬥人員。

• 涉入殺人案的人數高達25位，部分人員仍在澳洲國防軍中服役。

公布的《布雷頓報告》刪減了特定事件的具體細節，但是報告中歸納的犯行，卻仍令人不寒而慄。例如報告指出澳洲空降特勤隊的「首殺」（Blooding）文化——上級長官控制囚犯的行動，接著命令初階士兵處決囚犯，讓菜鳥們首次體驗殺人的滋味。或者是「栽贓」（Throwdowns）現象，也就是在殺害的屍體旁放置武器或手機然後錄下影像，藉此捏造遇襲對象是戰鬥人員的假象。其他問題還包括「掩蓋文化」（A culture of cover-up）——未能如實報告交戰經過，或是在報告中美化、使用千篇一律的詞彙，規避上層關注。當阿富汗民眾或是人權團體對特種部隊濫用暴力或是殺害平民的現象提出警告時，卻經常被忽視，或被抹黑為「塔利班的政治宣傳」。

早在《布雷頓報告》發布前，澳洲士兵殺害平民的行徑，已經被媒體揭露報導。例如澳洲廣播公司（ABC）公布了一段2012年的影片，片中的空降特勤隊士兵殺害手無寸鐵的阿富汗人。這名阿富汗人遵照士兵命令躺臥在地，卻遭士兵在不到兩公尺的距離內開槍射殺——兩發子彈穿透胸口，另一發子彈則瞄準頭部。根據另一名士兵頭部攝影機拍攝到的影像，公然處決平民的士兵更在開槍前詢問：「你要我幹掉這個傻逼嗎？」（You want me to drop this cunt?）。

對於澳洲特種部隊的行徑，負責調查的布雷頓直斥「無恥」且「嚴重背叛澳洲國防軍」，因為這種將阿富汗人民、甚至是孩童當作罪犯，以非人道方式殺害的做法，根本將人命視為草芥。而且根據國際法，處決囚犯與平民，顯然已構成戰爭罪。例如《紐倫堡國際軍事法庭憲章》禁止殺害平民，《日內瓦公約》也禁止對平民和失去戰鬥力的人員的生命與人身施以暴力，「特別是各種謀殺」。

不只是幾顆壞蘋果

被任命調查的布雷頓與團隊，共計檢視了2萬份文件與2萬5千張影像，並且訪問了423位目擊者，歷經4年多的時間，最後並由澳洲國防軍總司令坎貝爾（Angus Campbell）親自公布這份《布雷頓報告》，某種程度上，可以視為澳洲軍方開誠佈公自家士兵在阿富汗犯下的罪行，而澳洲政府目前也表示，將起訴19位現役或是前特種部隊士兵。但是《布雷頓報告》的結論，更像是一塊止血布，因為該報告將犯罪行徑歸咎於低階士官，而未深究資深軍官對於戰爭罪是否知情的責任。

促成《布雷頓報告》的軍事社會學家克羅姆普沃茨（Samantha Crompvoets）認為，不能將罪行視為「幾個壞蘋果」的個人行徑，整個空降特勤隊也應負起集體責任。例如：為什麼犯下罪行的特種部隊士兵，得以再三被派遣至阿富汗服勤。

克羅姆普沃茨受澳洲軍方委託審視特種部隊的文化，在調查期間，她開始聽聞士兵犯下戰爭罪行的指控，包括兩名年僅14歲的阿富汗男孩，被認為是塔利班支持者，在路上被空降特勤隊攔住，接著兩位男孩慘遭割喉，其他士兵更在之後協助清理現場，並將屍體打包，丟入附近的河中。2016年，克羅姆普沃茨的報告出爐，結果交由時任陸軍指揮官、現任國防軍總司令的坎貝爾，後者則將報告移交檢察總長，布雷頓因此受命展開調查。

或許，我們可以延伸克羅姆普沃茨「不只是幾顆壞蘋果」的說法，進一步質問：除了澳洲，19年前就響應美國參與阿富汗戰爭的「國際反恐聯軍」（International Coalition against Terrorism）——紐西蘭、加拿大、丹麥、荷蘭、英國，以及領導盟軍的美國，難道從未犯下類似的戰爭罪行？

拒絕戰爭罪被調查的美國

2016年，國際刑事法院（ICC）檢察長本索達（Fatou Bensouda）發布初步報告，指出2003年至2014年間，「美國士兵至少使61名阿富汗囚犯受到酷刑、虐待和侵犯個人尊嚴等對待。」本索達在2017年要求法院授權展開正式調查，卻遭美國強烈反彈。今年6月，美國總統川普發布行政命令，對本索達以及國際刑事法院人員實施制裁，包括凍結資產、禁止入境美國。美國拒絕接受戰爭罪調查的姿態，讓人權觀察組織（HRW）批評美國「可恥地秀下限，拒絕還給戰爭罪受害者一個公道。」

去年，川普甚至特赦因為殺害阿富汗平民而遭定罪的軍人，宣稱「當我們的士兵為國家而戰時，我要給他們戰鬥的信心。」前陸軍上尉羅倫斯（Clint Lorance）在2013年下令對阿富汗平民開火，遭判第二級謀殺罪，需要服刑19年；另一名陸軍少校戈爾斯坦（Mathew Golsteyn）殺害手無寸鐵的阿富汗人而面臨軍法審判，如今兩人都被川普特赦。

此外，在本索達公布初步報告的同年，美國歐巴馬政府以無人機對阿富汗進行超過千次的轟炸，估計導致1,300至1,500多人死亡，其中約有1百位是平民。顯然，美國最高領導人們並不擔心自己犯下的戰爭罪行有朝一日將遭定罪。

回顧長達19年並持續至今的阿富汗戰爭，2001年911事件後，美國認定塔利班掌控的阿富汗窩藏發動恐攻的蓋達組織首領賓拉登，時任總統的小布希宣布「持久自由行動」（Operation Enduring Freedom），領導盟軍展開長達19年（並持續至今）的阿富汗「反恐」戰爭。如今這場阿富汗戰爭已是美國歷史上歷時最久的戰爭，耗費美國8,220億美元，死傷的北約與美國士兵死亡人數超過3,500人，犧牲的阿富汗平民，人數估計更是超過10萬人。

無論趙立堅的貼文是否真心想為阿富汗發聲，或者只是為了自身地緣政治的需要而攻擊澳洲，這都不應移轉我們直視《布雷頓報告》所揭示的澳洲士兵對阿富汗人犯下的戰爭罪行，也不應阻止我們進一步釐清阿富汗戰爭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