趿板兒/夏俊山

夏俊山

炎夏來臨,穿上拖鞋,腦海裡浮現的竟是穿趿板兒的歲月。

童年的夏天,我和小夥伴們大多是白天赤腳,晚上穿趿板兒。鄉下孩子,把野外當成了遊樂場:粘知了,逮青蛙,捉泥鰍,摸魚蝦……雙腳不時泡在水中,連腳指甲都浸得有些發黃,鞋子自然成了多餘的東西。到了晚上,洗澡後不能再赤腳了,穿上布鞋,不涼快,不透氣。玩耍一陣後,出汗的光腳感到鞋內底黏糊糊的,睡覺脫鞋,一股討厭的腳臭。穿趿板兒,感覺會好得多。

趿板兒沒有鞋面緊緊密封,也不用很麻煩地綁什麼鞋帶,穿的時候不用動手,腳一伸一套就成了。腳指完全裸露在外面,透氣舒適。趿板兒不怕潮濕,腳走髒了,隨時可以用水衝衝,十分方便。如果是下雨天,穿著趿板兒也可以“吧嗒吧嗒”地到處晃悠,趟過路面汪汪的積水,一股涼意自腳底漫延全身。

寫到這裡,有人也許要說,什麼趿板兒?不就是拖鞋嗎?是的,當年,幾乎人人穿的趿板兒確實就是拖鞋。不過,我們今天說的“拖鞋”與“趿板兒”並不能畫等號。說“狗是四條腿”沒錯,說“四條腿是狗”就有問題。“趿板兒”是我家鄉的方言,特指穿在腳上,走動時“叭噠叭噠”響的那種木板製作的拖鞋。後來出現的那種軟軟的泡沫塑料拖鞋、布拖鞋等,這些走動時聲音很小的拖鞋,我們從不叫它“趿板兒”,而是直接叫“拖鞋”。

塑膠拖鞋的出現才幾十年,“趿板兒”據說春秋時就有了:重耳逃難,快要餓死了,介子推割下腿上的肉燒湯救了重耳。後來重耳成了晉文公封賞了很多跟隨自己的人,唯獨忘了介子推。晉文公悔悟後派人去找介子推,隱居山中介子推不肯下山,晉文公著人放火燒山,介子推寧可抱著樹被燒死也不下山。南朝劉敬叔《異苑》卷十:“介子逃祿隱跡,抱樹而死,文公望木哀嗟,伐而制屐,每懷割股之功,俯視其屐曰:‘悲夫,足下。’”“伐而制屐”用白話表述就是砍樹製成了趿板兒,其目的顯然不是穿趿板兒方便,而是出於對死者的悼念。

憑什麼說文公用木頭製作的屐(鞋)就是“趿板兒”?《《樂府詩集》》中的《捉搦歌》有句雲:“黃桑柘屐蒲子履。 中央有絲兩頭系。” 黃桑柘屐,即用黃桑製作的木鞋。中間有絲帶把兩邊系住——這與我們穿過的“趿板兒”太像了!製作的趿板兒,一般是選硬木板鋸成鞋底的形狀,前端用一段舊帆布褲帶或廢皮帶,甚至自行車內胎等釘上,趿板兒做好了。晴天雨天,都可以趿拉著到處跑。趿板兒硬整,儘管路面凹凸不平,穿的時間一長,我們都練出了“叭噠叭噠”快步跑的本事。

做一雙布鞋,從剪鞋樣,糊糨子(打袼褙)到納鞋底,做鞋幫,緔鞋,要耗費很多精力,還得花布票。再合腳的鞋,對腳都是一種壓迫、一種限制,一不小心還會逼出“腳臭”來。趿板兒往腳上一套,不要擔心不合腳,這顯然是對腳的一種解放。加之,製作一雙趿板兒,既簡單,又省錢。難怪當年趿板兒會在老家十分風行。

家鄉話中,腳後跟在鞋子外,叫“趿(方言讀音同“答”)鞋子”。“趿板兒”穿的方式是“趿”,所用材料是“板兒”。 穿趿板兒,既經濟,又涼爽、輕便。可是,穿趿板兒也有缺點,就是走起路來,腳下總是叭噠叭噠響。這種聲音,有些人可能會覺得是一種富有節奏感的音樂;有些人可能會感到是煩人的噪音。明代《劉氏鴻書》記載:太祖有一天在武英殿側室靜坐,“忽聞外有履聲橐橐,問曰:‘此為誰?’對曰:‘老臣危素。‘太祖曰:‘爾耶?朕將謂文天祥耳。’”

這段記載很有意思:危素是降臣,“履聲橐橐”,穿的大概就是趿板兒(木屐)。朱元璋聽到聲音感到厭煩,挖苦危素:“是你呀,我還以為是文天祥呢。”不知道危素聽了會不會只恨地上無洞可鑽。

夏日的傍晚,人們勞作了一天,如倦鳥歸林。左鄰右舍、老老少少吃過晚飯,洗了澡,都會拖著趿板兒,開始休閒、乘涼。這時,皓月升空,星光點點,星月之下,處處都可見光著膀子,拿著芭蕉扇,腳穿趿板兒走動的人。“吧嗒——吧嗒——”,趿板兒演奏著一首輕快的歌,彌漫在寧靜的夜空。有時,這首歌忽然變了,變成多種聲響的合奏,那准是看熱鬧的人聚集到一塊來了,說不準是某個地方出事了,大家都穿著趿板兒去圍觀了。

趿板兒最集中的地方當數澡堂子。冬天,去澡堂子洗澡,座位下、堂口都有為浴客預備的趿板兒,因長期浸泡水份的緣故,那些大小差不多的趿板兒有股特殊的氣味,有不少已經殘缺不整。這與當時人們的生活水準不高也有一定的關係。那時,塑膠拖鞋還沒有面市,鄉鎮的澡堂子,浴資都在一角以下,條件自然很簡陋。

簡陋、無華的趿板兒敲響了夏天的節拍,伴我度過了頑皮的少年時代,後來,市場上有了輕便、軟和、走路無聲的塑膠拖鞋,走路叭噠響的趿板兒也就漸漸地淡出了人們的視野,但穿趿板兒的歲月,在我的記憶中依然是那樣鮮活,令人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