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平就不會跌倒！中國年輕人為何不再狼性、只想耍廢？

源於中國大陸形容年輕人心態的「佛系」用語，後來流行到台灣。最近火熱的關鍵詞換成「躺平」，描述一種喪失鬥志的人生追求。從佛系到躺平，中國青年發生了什麼事？

近日，中國微博展開一項調查：「你如何看待躺平？」投票中，有6.7萬人選擇了「我累了，堅決躺平」，只有1.1萬人選擇了「衝，絕不能躺。」

「躺平」一詞，竟在中國大陸可以不憑藉政府推播或企業宣傳而火爆超過兩個月，而成為現象級熱詞。

據統計，歷來被奉為「躺平主義大本營」的百度貼吧「躺平吧」已有近53萬跟帖（後來點擊跟帖，已再無法瀏覽頁面）。

抖音、微博、知乎等社群平台，天天貼出眾多網友如何躺平的日常，微博「躺平青年居家圖鑒」話題，有2億人次閱讀和2.5萬篇討論；「一男子橋下躺平事實究竟為何？」的抖音短片，有18萬人按讚，顯示了躺平的風靡程度。

也無論大學教授和事業有成的企業家如何規勸訓斥年輕人不要躺平，或是官方封殺各大聊天室的「躺平小組」或刪除相關貼文，甚至是淘寶、京東火速下架印有「躺平就不會再跌倒了」「我躺平了你隨意」等字樣的T恤和手機殼，躺平哲學依舊深入人心。

躺平：把生存狀態降到最低

國際媒體對躺平現象的解讀，則集中在討論大陸狼性文化的崩落。

《德國之聲》的報導角度是：「躺平，代表與主流社會生活的分離和對抗」；日本NTV NEWS24則認為，躺平主義的流行與中國共產黨領導層所反覆提倡的諸如「新時代是奮鬥者的時代」的向上哲學，形成了鮮明對比。

種種熱烈迴響，卻與2017年同樣盛極一時、用來描述大陸年輕人的「佛系」所引發的風波，有著極大的不同，代表著大陸年輕人的人生選擇，出現了質變。

Unsplash by JOYUMA

當時的佛系，是用來形容「一切隨緣」的生活方式，對人世間諸多事情的態度都是無所謂，並不特別努力去追求什麼。這種「看破紅塵」的精神指導原則，飄洋過海流行到台灣，導致佛系戀愛、佛系理財、佛系減肥等，夯遍全網。

如今的躺平，則是進一步把自己的生存狀態降到最低，「鬆鬆垮垮、吊兒郎當地活著，」就是最舒服的人生。

如此毫無鬥志的價值觀，比起佛系青年只是「隨他去」的頹廢委靡，卻瞬間挑動了統治階級強調「勞動最光榮」「追求國家進步」的敏感神經。

只有躺平，人才是萬物的尺度？

最佳躺平代表，便是引發這一次躺平風潮、在豆瓣上貼文「躺平即是正義」的「好心的旅行家」。

這位青年自述兩年沒上班，都在玩，也沒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壓力主要來自身邊人互相對比後尋找的定位和長輩的傳統觀念。

「既然這片土地從沒真實存在高舉人主體性的思潮，那我可以自己製造給自己，躺平就是我的智者運動，只有躺平，人才是萬物的尺度。」

而他這麼做，不是因為實現了財富自由，只是保持著很低的生活欲望。一天只吃兩頓飯，早上是麵條加雞蛋，晚上米飯加蔬菜和蛋類，偶爾奢侈一點去吃個雞排飯，每月的花銷居然就能控制在200元人民幣（約台幣863元）以內。

一年只工作一到兩個月，是去橫店影視城做臨時演員，而且專演古裝片裡死在地上的壞人或是被打死的士兵，即便是工作也是各種的「躺躺躺」，把躺平貫徹到底。

過度追求功績的副產品：倦怠社會

比起廢柴，躺平似乎了一絲高尚與愜意。更不尋常的是，這樣的生活態度竟然引發無數的年輕人贊同歌頌，心生嚮往。

躺平大受90後、00後的歡迎，到底背後反應了什麼樣的深層心理？大陸年輕人甘願選擇沉淪，是年輕人的心態崩了？還是社會結構出了問題？

「大家只是覺得好累，躺一下，就是一個最弱者的一種反抗姿態，甚至不叫反抗，是一個弱者的呻吟，就讓大家呻吟一下吧，好不好？」劇評家、時事評論員梁文道在《八分》Podcast中說。

梁文道引用韓國作家韓炳哲的暢銷書《倦怠社會》表示，身處其中的年輕人普遍喪失了鬥志，不願背負風險，喪失了物欲和成功欲，也不想結婚生子，談戀愛都覺得麻煩。

書中描述的不只是中國，而是世界各國，原因是市場經濟下普遍出現了「追求功績」的取向，要求人們要更向上、更快樂、更陽光，然而一直提倡到過了度，就導致一種疲勞和倦怠。

「因為你一天到晚的奮發向上，你累不累？你當然很累，」梁文道說。

陳心慈攝

高材生組成「廢物小組」

功績社會所引發的倦怠，又在中國國情下顯得特別強烈。

在中國，很多年輕人不想起早摸黑搭地鐵，996、007的辛苦，卻20年都買不起北上廣深的房子，激烈的「內卷」沒帶來財富自由，卻帶來了一身病痛。

內卷，也是從2020年底一直流行至今的大陸熱詞，隨著大陸經濟發展不再高速增長，意外出現一種更激烈的內部競爭，但是非理性，所有人都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去爭奪更加有限的資源，最後卻導致個體收益下降。

換句話說，人們比以前付出了更多倍的努力，但其實得到的成果並沒有增加。

知萌諮詢機構創始人兼CEO肖明超指出，大陸年輕人不是不願意奮鬥，而是不想毫無收益的無效勞動。拼命競爭之後獲得的收益，壓根趕不上「躺贏族」，還不如拋開物欲選擇躺平。

「目前來講，他改變不了現狀，他就乾脆說能不能先放棄？」長期觀察大陸社會趨勢的肖明超認為：「躺平就是不想被控制，我自己想擁有支配權，不是說我沒錯，只是不想淪為別人的工具。」

對於這樣的年輕人，更該反思的或許是社會。

「985院校」，是大陸為了建設一流大學而實施的教育計畫，入學者皆為名牌大學的天之驕子。然而最近成立的「985廢物小組」，卻吸引11萬名一流高校的失學失業者加入，彼此分享失敗故事，討論如何脫困。

成員們自嘲為「five」（廢物的諧音），多是大陸一流高校的在校生或畢業生，卻在升學、求職等人生重要關卡上遇到挫折，處於迷茫困頓之中。

躺平T恤。取自fandorashop

反正前途黯淡，先躺躺又何妨

若是拿「985廢物小組」對比大陸大國崛起，國力鼎盛，國家的未來前景燦爛光明，不禁令人疑惑：「為什麼集體很好，但個體前途卻是非常黯淡呢？」

梁文道分析，原因是從個人發展到國家前途大好，之間的關聯沒被描繪，個人通往集體的那條路徑，不夠清晰。

「就像房間裡面被困在玻璃窗前的蒼蠅，默默地在窗邊飛，一直撞玻璃，窗外是一片明亮的世界，但是它無路可去，它被窗擋住，它看得到前景，但去不了，」梁文道比喻說。

躺平若無解決之道，但至少社會應該要展現多元性的包容，讓每個人都擁有自我的選擇。先躺躺，又何妨？！

本文轉載自遠見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