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的那時此刻

一個人的時候,就不要再讓我看見「長照」字眼了吧。抽離之必要。送輕度阿茲海默的媽媽去日照中心後,做完自己家的家事,幾周一次空下來的中午,奔赴我的祕密基地。

寧安街巷弄裡,主人英文名Current是咖啡店名的由來,緣分開始於當家庭主婦時的英文會話課,為了有可能跟著孩子出國就學、利用白天時間,上了幾年的課,女主人是同期的同學,後來沒有再續課,跟原本是美術設計的先生一起籌備開咖啡店,夫妻倆烘焙餐飲都自己親力親為,成為攏聚同學情感,定期聚會的所在。

愛需及時 退化無聲叩門

十年前爸爸白內障手術失敗失智,媽媽重聽失聰,也開始妄想退化。父母老來才得女的我,中年一個踉蹌,開始面對一連串難以想像的奇幻旅程。

原本就不是人生勝利組,魯蛇女兒變成半百老嫗、世代三明治中的尷尬夾層,以為孩子長大後可以做自己卻不可得。直面長照,五味雜陳、痛並快樂著,畢竟面對的是不進則退的責任。

不想硬說甘於順服承擔,說是照顧他們,其實只是年少叛逆的現世報。失智長輩缺乏病識現實感,只憑當下邏輯恣意索求,曾經最愛最尊敬的長輩,慢慢變成不認識的小小孩。沒有人替代,最初的愛慢慢被磨蝕,疲於應付長輩的奇思妙想、延續生命或者維持基本生活的大小命題。

計畫趕不上無常變化

2018年父親以九十七歲高齡辭世。媽媽變成獨居老人,這才驚覺多年聚焦在爸爸的照顧,媽媽不接地氣的行為、走不遠的雙腿,也是退化的開始。離開工作,決意不再找語言不通的移工照顧聽不見的媽媽,選擇白天送她去附近的日照中心上課。

父親離世的傷痛,太高估自己照顧長者的能力、回職場的年齡與本事,把母親當女兒送老人托兒所的過程,母女心態及體力上都需要調適,一個轉不過來,就會激烈衝突或往牛角尖遁去了。

壓力山大 人的盡頭

生活不只於長輩的照護,照顧者也沒有生病的權利。不能開源、只能節流,花積蓄的不安全感,壓力大到快被打趴時,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甚至不想看見清晨的太陽。

就像誰能想到世界被眼所不見、不停戴著新帽的微小東西按了pause鍵、打亂了全球秩序,疫情讓世界急停傷逝、人心惶惶,還好唯一的好處是限縮的生活圈,原本就是日常。

回顧那時以手機備忘錄寫的東西真得很暗黑:

自然而然就社交距離了

病 或者無病

淚 或者無淚

失重的嘴角難以預告

放下 還是提起

呻吟 或者失語

活著 如同死去

天靈蓋堵住了

孔竅蒙塵

個人熱點無法被偵測

我是泥淖本人

極目四望浮木呢

所有星體都逆行

痛苦斑斕而我死命巴附

做什麼都無力徒勞

詩歌不能

百憂無解

記我2020 一發數月的抑鬱

如同阿茲海默長輩卡住時,需要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定睛於苦,苦不會消失還會等比擴大,甚至幻化成焦慮憤恨巨獸,吞沒我們的元氣睡眠。

人到谷底卡關時,除了接受和轉念,別無他法。當世界仍在為疫病所苦,台灣身處平行世界,如常生活,我還能坐在咖啡店裡無病呻吟,有什麼好抱怨的?

台北的咖啡店網美文青多如星斗,風格各擅勝場、競爭也很激烈。沒有網美店的華麗飄浮,附近也沒有類似的店家群聚,小小招牌經過時很容易被忽略。店裡就兩個人,客人多了也應接不暇,這樣努力做自己的店,三四年來也累積不少熟客。

主人年少時曾有組樂團的夢想,巧妙在陳設中融入搖滾音樂元素,也常在店頭玻璃窗創意彩繪。女主人溫婉清麗,待客和善,自家的烘焙及乾淨清爽的簡餐,也吸引藝文插畫或是作家,在此靜心創作。生活的混亂沉重,因為一兩個小時的獨處,而開始覺舒心療癒。

祕密基地裡 放心休憩

選擇面窗的一人座,或貼滿藝術明信片的角落,一杯咖啡冰磚牛奶,一分青醬雞肉義大利麵,一塊老奶奶戚風蛋糕,或者一杯橘子蘇打,就足以讓低宕的心情回溫。此刻不必扮演太太、女兒、媽媽、媳婦,深呼吸一口,平靜又滿足。對這樣安靜、時間比較緩慢的場域,常常私心不想它塞滿客人,帶本書慢慢看完也很幸福。

愛在瘟疫蔓延時

坐在熟悉的座位,回想這些年的那時此刻,輕輕撫觸自己的怨怒與傷痛。沒有人疼惜的時刻,就自己拍拍。靜心臣服才能敏銳地回神,體會鬼擋牆的經歷,要告訴自己什麼事,揮別停頓失落,迎來真實的平衡與幸福。

只能臣服

等待未知的一瞬

那些人生Bug

像泡泡「剝」一聲除去

時間調度萬有

開啟行動數據

Air drop所有人

到時可以微笑回望

朋友說「就只是打開藍牙而已啊」

我…「嗯嗯」「明白」

是啊,就只是打開藍牙而已。但願世界所有人都擁有專屬自己的放心之地,身心在其中都能自由舒展,終於療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