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軍世界的臺灣巧克力——戰前的「森永村」與現代的屏東縣

日治時代的臺灣,森永製菓在臺東設立了大規模開墾聚落,從種植可可到製作巧克力,進行一貫化生產。現在仍存留的地名「森永村」,是原住民排灣族的居住地。本文將探討森永聚落的發展與在臺灣最南端生產製作的巧克力的未來潛能。

每年榮獲大獎的臺灣巧克力

臺灣作為烏龍茶的產地聞名遐邇,也生產咖啡豆和可可豆一事,卻不太為人所知。

不過,在善用溫暖的氣候條件,經營農園種植咖啡樹的原住民,以及把老舊茶園改種咖啡樹的農家等的努力之下,雖然生產量少,但逐漸為大眾所知。

正好在此時,有對堅持使用100%臺灣產的可可製作產品的夫婦欲向筆者介紹臺灣南部的可可產地。因而從台北市區出發,以縱貫全島的方式一路往南,車程約4個小時。

筆者這才知道,臺灣巧克力受到日本人巧克力愛好者的喜愛。自從「福灣巧克力」(FU WAN CHOCOLATE)這家公司在知名的世界大賽中榮獲大獎之後,在日本成為難以入手的垂涎之物。

從南部大城的高雄市再往南下,抵達屏東縣東港鎮這座臨海小鎮,拜訪「福灣莊園巧克力」總店。庭園風格的建築物附設咖啡廳,販售臺灣茶葉風味的巧克力,以及屏東特產的櫻花蝦風味的巧克力等,琳瑯滿目地陳列了各種精心研發的商品。而且,販售部的店員會說日文,一一地仔細介紹有哪些風味的特色巧克力,獲益良多。


福灣巧克力總店也附設咖啡廳。巧克力的包裝相當精美。

有品牌力,卻缺乏穩定的供應源

以臺灣鐵路的位置來看,位在「竹田車站」近郊的屏東縣內埔鄉是種植可可的大本營。一直以來以種植鳳梨和檳榔等為中心,但是據說自10年前左右開始,開始種植性價比高的可可。因為受惠於豐沃土壤、日照時間長的優良環境條件,適合種植可可,故有許多農家投入新的挑戰。

筆者當然知道加工的巧克力,但是對於原料可可的果實的樣子,卻毫無概念。農場的人手握著可可果實往樹幹敲打幾下,外殼裂開後,裡面的白色果肉像是盛滿的霜淇淋般,拿到眼前,說:「來,你吃看看。」放入口中,口感綿密微甜。聽到對方的說明:「可可是一種水果喔,」筆者也深表認同。

果實要經過1個禮拜的發酵,然後花上5天到1個禮拜左右日曬乾燥,進行烘烤等步驟,就成為製作巧克力的原料可可豆。


可可果實。外殼裂開後,就出現像是霜淇淋般的白色果肉,歷經發酵和烘烤等步驟,製成巧克力的原料可可豆。

筆者與採購可可豆的夫婦拜訪了幾間可可農家後,對於臺灣本地種植及販售可可的實際情況有了初步的了解。

一開始,有很多農家是出於好奇心,躍躍欲試地投入生產,當知道可可豆的販售價格不如預期而放棄種植的農家也不在少數。

在近郊以外的地區,種植可可的農家和自治體沒辦法增加,溢出效應低,整體上無法興盛起來,想必是出自這種在農家之間的利弊考量吧。

除了像「福灣巧克力」那樣,打出「100%臺灣產」的名號,追求高附加價値進行販售的公司以外,即使想用自己的品牌賣巧克力,因為經驗不足,無法保持可可豆的品質穩定,外國進口的價格又遠比國內的便宜。從製造商的立場來看,易陷入「進口非洲或中南美洲產的可可豆,不就好了」的短視近利思考。

還有,屏東縣擁有氣候佳與土壌優渥的良好條件,盛產芒果等的水果,以及洋蔥等知名品種的蔬菜。農民們都想要種植可以「賣得好價錢」的農產品,因此,如果沒有戰略性地鼓勵轉作可可,感覺一切似乎就會半途而廢。

在內埔鄉四處巡視可可農場之際,發現了可以體驗製作巧克力的咖啡廳。參觀店內的展覽品時,筆者注意到一則日治時代的新聞剪報,內容是關於「森永製菓計畫在臺東種植可可」。根據店內導覽員的解說,「在報導中出現的、當時種植可可的村落,至今仍使用森永這個地名」。查了地圖之後,可以確認在臺東縣最南端的深山裡,與屏東縣交界的地方,仍然現存一處名為「森永」的村落。


在可以體驗製作巧克力的咖啡廳裡,發現日治時代的新聞剪報,是關於「森永製菓計畫在臺東種植可可」的內容。

即使在日本戰敗離開,進入中華民國的時代,森永聚落的舊址仍保留了「森永」兩字作為村名。筆者壓抑不住想要一探究竟的強烈好奇心,於是另外安排行程造訪當地。

「森永村,全都被燒毀了」

在前往臺灣最南端的墾丁的途中,地圖上如「番薯尾」般細長的地方,有橫貫東西的南迴公路。這幾年,因為隧道開通,連結西半部到東半部的車程縮短到約30分鐘,由高屏地區經南迴公路進入臺東縣,就會遇到彷彿與世隔絕的森永村。

利用車子的導航抵達了目的地「臺東縣逹仁鄉公所森永村辦公處」。實際上到了附近,卻完全沒看到森永兩個字,原本有點擔心,懷疑是否真的有這個地方。直到發現村落的入口處立著一塊「森永教會」的招牌,確定了森永村的存在,才放下心中的一顆大石頭。


村落的入口處立著一塊「森永教會」的招牌。

一爬上陡坡,前方就是目的地。從名稱來看,以為是鄉公所的辦事處,目前作為「森永村活動中心」,提供場地讓老人們製作一些手工藝。先不論日文講的流不流利,年長一輩的原住民有很多人會講日文,筆者用日文向一位戴著帽子的年長者詢問:「請問這裡是森永村嗎?」對方用生硬的日文回答:「對,這裡是森永,以前有製作牛奶糖的工廠喔。」

「我的部落名字是烏力。我的父親是武田清輝(タケダセイキ),當過日本兵,也上過士官學校。雖然他教了我許多日文,但太久沒使用,就忘光了……」混合著簡單的日文和中文對談,排灣族的烏力擔任過村長,中文名字姓林,他出身的部落是舊社大古(Talilik),從這裡更往深山裡去。

「1953年,我們從舊社大古遷移至此地,本來這裡有森永的工廠和宿舍,全部都住日本人,但是戰爭結束後,日本人把這裡放火燒掉後才撤離。」


用日文講述森永村歷史的排灣族前村長烏力(左側男性)

放火燒村之後回到日本?聽到如此出乎意料的事情,頓時不知所措,打算再進一步調查事情的真相,筆者拜訪了附近的「VuVu廚房」老闆塔米克,一問之下,這件事情似乎確實是如此。也就是說,現在筆者所在的森永村曾經是一片尚未開墾的林地,後來砍伐森林,成立以日本人為中心的聚落,並且由森永製菓出資興建可可工廠,生產巧克力。不過,隨著二戰結束而撤退,在離開前放火燒村,工廠也付之一炬。

排灣族戰後移居到荒廢的森永村

這裡本來有原住民部落,後來日本人入殖,獎勵種植可可樹,動員附近居民到工廠工作。——筆者如此想像著。然而,實際上卻是森永製菓的投資,昭和初期在這裡開墾土地,成立聚落和經營工廠,從無到有,形成所謂的「共同體(Community)」。

的確,森永村作為山中原住民的部落,道路規劃整齊,總覺得土地區劃是經過設計的,中央的「森永村集會所」(日本撤退後,改為小學,而操場目前作為集會廣場之用)以前是工廠舊址。日本人離開之後,原本居住在交通不便的舊社大古的排灣族部落就全部遷移到此地,因為以前曾經是森永製菓的工廠,所以沿用「森永」作為地名,目前的人口數約300人左右。

根據塔米克表示,森永製菓過去開墾可可農場及種植技術並沒有流傳下來,現在這裡的居民也無人種植可可,對於原本的主要生活型態就是狩獵採集的排灣族而言,或許需要時間來學習農業技術。


從家家戶戶的門牌,以及可以聽到居民之間是用日文發音「森永」這個地名。

無疾而終的「巧克力王國」夢想是否能傳承下去?

攤開歷史來看,在美國學習製作洋菓子後回到日本的森永太一郎(1865-1937年),於明治時代後期(1899年)創立森永製菓,直至今日。與牛奶糖、鐵盒水果糖並列,也製作販售巧克力。遠從瑞士聘請巧克力師傅進行開發,進口純可可膏後進行加工,製作巧克力商品。

森永社長計畫要大量生產巧克力,從原料可可豆到製作巧克力的「Bean to Bar」,也就是目標是一貫化生產。而且,他導入了當時的最新設備,自1918年開始販售首度日本產的牛奶巧克力。

進入昭和時代,對巧克力的需求大增,但是受到戰事不斷的影響,物資調節困難,停止國內生產。關鍵因素是自1940年起實施的可可豆進口限制。除了軍需用品以外的巧克力製造被迫中止。

之後,禁止進口的可可豆直到1950年才重新開啟,至砂糖自由化之後,巧克力業界迎來飛躍發展。眾所周知,作為奢侈品在戰後的日本社會扎根下來。

然而,想一想出現在森永村的「巧克力製造工廠」的角色。昭和時代初期,作為原料的砂糖、牛奶、可可豆,全部都能夠從當地調度,臺東這塊土地受惠於豐饒的土地和氣候,對森永製菓而言,台東這塊土地作為完美的生產據點是再適合不過了。

而且,自1940年起禁止從海外進口可可豆,所以只能從日本統治.管理的南洋地區取得。因原料不足的慢性化影響,巧克力成為日本軍隊隨身攜帶的珍貴「營養補給源」。

針對軍事需要日夜投入生產直到二戰結束的森永村工廠,或許是因為1945年8月日本戰敗而失去了一大功用。但是,關於離開前放火燒村的這件事,令人留下疑問。

日治時代,在交通不便的臺灣東部,以稻作為首,製糖業、林業等蓬勃發展的歷史,筆者多有涉獵。其中,在東南部的一隅,森永製菓高舉理想開拓出巧克力的小小「王國」。二戰後,日本從迦納等非洲地區進口原料,投入大量生產,應該是戰後回國的技術人員運用了在臺東培養出來的經驗。

在這個排灣族的村落,除了村名以外,一切已人事全非,僅留下有關「森永」的傳說和靜謐的模樣,讓人聯想起「夢想的痕跡」。70年後,在臺灣最南端的客家農村重啟的咖啡樹種植和巧克力製作,是否能成為新的夢想起點,取決於今後臺灣農家的熱忱。


繞到工廠遺跡的後面,有棟像是建於日本時代的建築物仍保留至今。

圖片全由筆者拍攝、提供

標題圖片:村落的入口處立著「森永村」的石碑

廣橋賢藏 [作者簡介]

旅居臺灣的文字工作者,以編輯身分活躍。近作有《臺灣秘湯的迷走之旅》(合著、雙葉文庫)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