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知高氏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中國當代藝術家高氏兄弟(高兟、高強)之一的哥哥高兟日前被河北省三河市公安局以「涉嫌侵害英雄烈士名譽罪」拘留。(臉書)
中國當代藝術家高氏兄弟(高兟、高強)之一的哥哥高兟日前被河北省三河市公安局以「涉嫌侵害英雄烈士名譽罪」拘留。(臉書)


八月二十六日,當代藝術家高氏兄弟(高兟、高強)之一的哥哥高兟先生被河北省三河市公安局以「涉嫌侵害英雄烈士名譽罪」拘留。

所謂「侵害英雄烈士名譽罪」自2021年3月起開始施行,「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入罪標準包括資訊被點擊、被轉發。已經有不少網民因言獲罪,都是在這條刑法罪名公佈之後。

高兟先生的「涉嫌」作品為多年前創作的反思毛時代文革魔幻的《毛小姐系列》、《下跪懺悔的毛》,《槍決基督》等雕塑作品。強國欲加之罪,但可回源追溯未頒布刑罪年代的作品進行懲罰嗎?


高氏兄弟的作品「下跪懺悔的毛」。(X平台@whyyoutouzhele)

根據《刑法不溯及既往的原則》(The law does not operate retroactively),刑法只適用於其生效以後的行為,對其生效以前的行為不得適用,不溯及既往原則是派生自罪刑法定主義,是基於自由主義、民主主義的現代刑事法律制度的一項重要原則。同時,超過追溯時效的話,也不能定罪。也就是說,如果案件行為發生的事件,距離今已超出刑法規定的追溯時效,則不應該再追究刑事責任。具有社會主義特色的「法治國家」同樣應該遵守這兩條刑法基本原則。

更重要的是,中共當局對文革的正式見解自1981年通過的《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起至今,黨媒一直都保持了堅定不移否定文革的措辭,那麼高氏兄弟的作品談何「侵害英雄名譽」呢?

在我僅有的幾次印象中,高兟先生十分低調,穩重、溫和,紳士,並非小時候課本上一臉紅光正氣、雄立遐荒的「英雄」形象。高兟先生本人也自認為不是英雄的料,也不鼓勵別人去冒險當英雄。

「抗命詩人」王藏出獄時,高兟先生發給他一條長微信的反復叮囑:「作為二子兩女之父,在承擔社會責任的時刻,首先要擔負起扶養好妻兒家人之責-這亦是本人多年來時刻銘記之責。我知道,作為卑微個體,處在時代當中,如同樹木置於季節,身處酷暑嚴寒之季,自強不息,挺住意味著一切。沒有人能憑一己之力將黑夜變為白日,將嚴冬變為春天。唯等時辰漸至季節轉換時刻的蒞臨」。

莫去單槍匹馬血氣方剛地同他們火拼硬幹,留得青山常在,為高兟先生為人處事的穩健辦法。

文革期間高兟先生因父親蒙冤自殺,兄弟們都成為被侮辱、被淩霸的「黑五類狗崽子」,幼小的心靈嘗盡人間悲苦。「我自始至終厭惡,並反抗這種不能擁有免於恐懼之自由的政治秩序,本能地深切同情遭遇同樣經歷者」。


高氏兄弟的作品「抓小姐」。(X平台@whyyoutouzhele)

高氏兄弟自上個世界八十年代就開始從事前衛實驗藝術。從1989年的「中國現代藝術大展」中的「充氣主義」「複印機藝術」裝置開始,到《大十字架系列》等一系列綜合藝術,無論是繪畫、裝置、行為、還是攝影或寫作,都始終保持了純粹和徹底的藝術家的理性與不妥協精神。《永不完工的大廈》則以藝術家的第三隻眼,早就預言了房子爛尾,銀行還要催貸的今日之現狀。

高氏兄弟不是那類在中國傳統文化裡注射點摩登概念的雞精而在國際藝術舞臺上大紅大紫、內外通吃的藝術家,相反,他們保持了邊緣立場,既不爭寵於宏大敘事的主流藝術,亦不爭寵於所謂國際化順風時宜。藝術是兄弟倆涉足於政治的唯一媒介。1989年因介入知識界的「公開信簽名事件」,高氏兄弟長達十四年被禁止出國。

在北京的「798藝術村」,高氏兄弟依徬著一株大楊樹,蓋了一間「樹上咖啡」,名稱來自於卡爾維諾的小說。在這裡,高氏兄弟接待來自世界各地的賓客過朋,與性情中友談天說地,論功行道。

記得在這裡,高兟先生談及行為藝術的「擁抱」。當時兄弟倆在網絡上徵集設立「世界擁抱日」的反饋意見,在「信約之使-二十一世紀高氏兄弟全球擁抱計劃」中,選擇巴勒斯坦與以色列的爭端地帶,以及柏林墻遺址作為萬人「擁抱」的場地。

無疑,這個「擁抱」的象徵性,不但是對於極權主義下人與人之間信任的匱乏、冷漠、隔閡、舉報、密告、自私、孤獨無助、密封的心靈,用愛、真誠的擁抱,藝術的感召呼喚打開心靈之窗,更以非集體主義的「擁抱」超越了民族、國家、宗教、階級、膚色的藩籬。我也被鼓動起來,幻想中國與日本之間,能以「擁抱」消除歷史與現實的溝壑,重建價值共同體。

那次感覺高兟先生的藝術烏托邦,非常荷爾德林(Friedrich Hölderlin,德國詩人)式的詩意棲居,通過藝術天命的召喚,穿越時間和空間的束縛,尋找通向自由的家園的隧道。


高氏兄弟作品「坐井觀天」。(臉書)

「先生是詩人嗎?」一問,果真,高兟先生曾自費印刷過詩集《表現》、《絕望維納斯》。在這個炫耀吃喝玩樂、養生健體、灌輸如何精緻利己的亂世,高兟先生還很認真地寫微信。每一段話,都關係到現實,人生,人性、文明,都充滿哲學的浪漫,但又不失知識人的批判精神。

比如《關於生活》:「從絕對意義上說,生活對於所有人而言,都是一道難題。而每個心有所念所思者而言,面對各自不測之生存語境,都意味著將自我沉重的肉身置於繁雜瑣碎的日常事務之間,在感受身心體能和精神意識不斷被磨損與被錘煉的艱澀而緩慢的過程之中,力求從中尋覓發現靈魂得以升華的啟示與驚醒。正如蘇格拉底所言:未經審視思考的人生是不值得度過的。而我想接著說的是,未得反省啟示的生活是無意義的,未得升華超越的靈魂則是黯淡無光的。」

高先生的天職與志業是藝術家。真正的藝術家不會去「侵害」或「顛覆」、「對抗」什麼,他的一切都是性情所致,內在的思想與邏輯所致,對個體的本身、對規範道德,對社會國家的存疑。

二零二四年九月一日憶山東濟南高氏兄弟

作者》謝頂  作家、時事評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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