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糧印/夏俊山

夏俊山

談及“大印”,許多人想到的是書畫或文件上的印章,我想到的卻是給糧食蓋印的往事——糧印,那才是真正的“大印”。

我有22年生活在新南公社新立大隊第十三生產隊。那時,村民叫社員。我早就學會的一首歌,歌詞就是“我是公社小社員來,手拿小鐮刀呀,身背小竹籃來。放學以後去勞動,割草積肥拾麥穗…… ”歌詞真實地反映我小學時代的生活。

民以食為天。可能是三年困難時期被餓怕了,那時,上小學的我割草、積肥、拾麥穗,其實都是為了多打糧(草是綠肥)。一日三餐,奶奶老是警告我:“碗裡不能留米粒”;“在菩薩眼裡,米粒有碌碡大,人只有螞蟻大。”其實,糧食有多重要,從生產隊使用的糧印,我就感覺到了。

人民公社化時期,從年頭到年稍,春耕、夏鋤、秋收、冬儲……社員們都在圍著糧食轉。特別是秋收開始,莊稼陸續上場,幾乎每天都有糧食脫粒出來。這些糧食到收工時,都要堆成圓圓的糧堆,用草苫子一圈圈苫好,第二天,如果天氣晴好,就揭去草苫子再曬。稻粒、麥粒要曬到牙一咬斷兩截才能入庫。草苫子能擋雨不能防盜,得有人站崗護糧,我當年就幹過這一行,在崗棚裡睡一夜能掙二分工。不過,站崗的人也可能偷糧食,這時,糧印就派上了大用場。

糧印用木板製作的。製作過程為先在木板上寫字,然後用鋼絲鋸將字鋸掉,形成空心字,再將木板作為底板,釘在長方形的木框下面。底板上蒙好窗紗或其他空隙較大的紗。木框上面釘一根弓形的木把手。將石灰粉末放進木框裡,糧印便大功告成了。我們生產隊的糧印比成人的腳掌長一些,也寬一些。木板上刻的空心字是“民主”。木匠還配了一個專門放置糧印的木盒子。生產隊有掌印的蓋印人員,還有監印的。蓋印、監印,四類分子是沒有資格,能入選的家庭成分要屬於貧下中農。我們隊蓋印的是貧協代表(大隊有貧農協會)。“手中有糧,心裡不慌。”糧食堆好後,叫來掌管糧印的貧農代表,把糧印按在糧堆上輕輕一壓再一提,糧堆上便出現了石灰粉形成的兩個白字:民主。蓋好糧印,苫好草苫子,人們才離開曬場。第二天,隊長吹哨上工,安排人曬糧。這時,監印的社員要查看糧堆上的石灰印。要是有人動了糧食,馬上就能被發現。監印的社員有時很細心,不光要數糧印的數量是否有變化,還要分析一些不完好的糧印是否為是老鼠破壞或偷盜所為,勘驗清楚,才能放開糧堆曬糧。

公社化時期,每個生產隊都有糧印。這些糧印規格不一。文革爆發後,木匠也要走集體化道路,不准私自外出幹活。我熟悉的一位木匠師傅,積極投身“忠字化”運動,主動為生產隊刻了不用石灰粉的糧印。這種式樣的糧印據說源遠流長,它是在木板上刻上印文(陰文或陽文),木板背面有一個印紐。這方糧印刻的是一個“忠”字,蓋印時,不需要石灰粉,只要抓住印紐(把手)在糧堆上面按一按,拎起後糧堆上便有了字,接著再蓋第二下,第三下,直至糧堆上滿是“忠”字為止。

曬場上的糧食幹透後,除去直接分給社員一些口糧外,剩下的是要上交的公糧、飼料、種子等,這些都要入庫。那時,生產隊的糧倉沒有防盜門更沒有報警器。大多數是人字架型土坯房,木頭門窗,兩把大鐵鎖。入庫的糧食裝進大小不等的糧囤,抹平,蓋上糧印,再次打開糧食倉庫時,要經過驗證糧印,才可以動用庫存的糧食。

隨著時代的發展,公社的消失,糧印也就退出了歷史舞臺。可作為一個特殊的年代的見證,糧印仍然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腦海裡, 令我回想,令我沉思。秋收時節,我依然會想起生產隊曬場上金色的稻堆。一首老歌仿佛又在耳邊響起:“ 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裡穿行,/晚風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我們坐在高高的穀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