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過生活這道坎兒/兩木金

兩木金

那一年,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西北大學新聞系。上大學期間,我沒有談戀愛,沒有打遊戲,更沒有瞎混日子,埋頭苦讀了四年聖賢書,畢業後,被分配到電視臺當記者,也算是學以致用,專業對口。

參加工作的第四個年頭兒,我就遇到了事業的瓶頸期。

當時,電視臺進行節目改版,將我所在的欄目與其他頻道的兩檔欄目合併,組建成立了一檔全新的輿論監督欄目,歸屬新聞中心。從當記者的第一天開始,我就一直在做輿論監督節目,不論是對節目形態的把握,還是講述故事的語言表達能力,或者是從工作經驗上來講,我對自己都是很有信心的。然而,我的工作還是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新欄目的主任是合併前一個欄目的製片人,那個欄目的原有工作人員是他的嫡系部隊,像我這樣其他兩個欄目的員工自然歸於旁系。新欄目組建之初,便有不少同事在私底下議論主任私心重、處事不公,很照顧他的嫡系部隊,惡意歧視、排擠另外兩個欄目的員工。我當時不以為然,心想著領導怎麼會拉幫結派、蠅營狗苟呢?但事實很快就印證了我的想法是幼稚的。

按照臺裏的工作流程,記者要想拍攝一期節目,必須自己尋找新聞線索,向部門領導申報選題,待通過後才能聯繫司機和攝像記者,組成一個攝製組,外出採訪拍攝。不久,同事們發現了一個異常現象:主任的嫡系記者申報選題,往往很容易通過,領導還會主動把那些相對容易拍攝的新聞選題交給他們;而像我這樣的旁系記者申報選題,通過就很難,幾乎是報一個斃一個。我接連幾次申報選題都未能通過,這嚴重打擊了我的自信心,真擔心自己在欄目組裏待不下去。

欄目記者每月的工資不固定,按照其製作節目的播出量和領導評分來考核,多勞多得,當月沒有播出節目,自然沒有工資,只能怪自己工作不努力,怨不得別人。那時候,我貸款買了房,每月要還房貸,經濟壓力挺大的。我每月從月初到月底天天上班,週末也得加班,月底卻拿不到多少工資,家裏這日子怎麼過,房貸怎麼還,這怎能不讓人著急?有時候真想辭職算了,可是辭職哪里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是體制內的在編職工,人事關係在臺裏,工作還算穩定。如果辭職,就等於放棄了事業單位這個“鐵飯碗”,不到萬不得已,誰會傻到走這一步?

我的性格比較溫和,不太喜歡做那些新聞事件矛盾衝突激烈的輿論監督節目,因為這類電視節目採訪拍攝難度很大,被採訪對象總是千方百計躲避媒體,不願意接受採訪。有時候,拍攝一期節目往往需要一兩個星期,多次圍追堵截事件當事人,採取暗訪、隱蔽拍攝等多種採訪拍攝方式才能夠成功。

新欄目是臺裏精心打造的一檔電視專題片,臺領導非常重視,因而對節目的審查相當嚴格,由欄目、部門以及臺領導三級審核。好不容易完成採訪拍攝,從文字稿件到剪輯片,再到包裝成播出片,每個環節都要經過各級領導層層審查,反復修改後才能播出。每次領導審片子時,我都是戰戰兢兢的,生怕在哪個環節需要大改,更怕節目被“槍斃”。每做完一期節目,我都感覺很疲憊。

除了節目製作困難外,更讓我受不了的是,欄目的領導們飛揚跋扈、官僚作風嚴重,對普通編輯、記者態度蠻橫,肆意踐踏下屬的人格尊嚴。這樣的工作環境,讓我感覺到很壓抑。

同事W是我的好朋友,我倆原來在同一個欄目。他做節目很有深度,多次獲得全國電視法制節目大獎,後來也被迫辭職了。那天,主任審完他的文字稿後,非常不滿,當著辦公室一眾領導的面,把W的文稿狠狠地摔在他的臉上,用極難聽的語言訓斥他。W接受不了這樣的羞辱,幾天後便辭職了。W走後,我對自己的處境愈發擔心。連W這樣優秀的記者在欄目裏都待不下去,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到什麼時候,又一次想到了辭職。

我做節目週期長,每個月播出的節目少,因而工資很低,這讓我很沮喪。這時候,有那機靈的同事就開導我說,要想多做節目多掙錢,就得和領導搞好關係,這樣自己的節目才能順利通過各級審查,並且說欄目裏那些混得好的人,時常陪領導打麻將。我不明白打麻將和做節目之間有何相互促進的作用。他笑我不開竅,說人家打得是“政治牌”,專門輸錢,領導能不照顧人家嗎?我恍然大悟,只恨自己太愚笨,連個麻將牌都不會打,想和領導套近乎都沒有機會。

同事問我:“你知道為啥你報的選題總是通不過,領導啥時候主動給過你選題,為啥你的節目要反復修改才能播出?”

我努力地想了又想,搖搖頭。

“那你請領導吃過幾次飯,送過多少禮?”

我又搖搖頭。

同事問我:“那你還想進步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我醍醐灌頂,終於開了竅,後來找了個機會,向主任表達了誠懇宴請欄目所有領導的美好願望。

主任笑著說:“先給你排上隊,等輪到你時再通知你。”

同事H也是我的好友。一次,他有幸宴請欄目領導,拉著我去做陪,以緩解尷尬場面。席間,主任對H褒獎有加。事後,H告訴我,他預約宴請,等了半個多月才輪到他。

主任一天沒有接受我的宴請,我就一天心裏忐忑不安,總覺得他沒有把我當作自己人,擔心他不會照顧我。

有一個月,我不知疲倦地拍節目,當月安排播出我製作的兩期節目。一期節目播出後,等到第二期播出前一天早上,我去機房找後期編輯下載節目,要送交給播出部。編輯告訴我暫停播出我的節目,臨時換成別人的節目。我很詫異,便去詢問主任是怎麼回事。

主任懶洋洋地斜靠在太師椅上,笑眯眯地對我說:“這個月不是已經給你發了一期節目,你發那麼多幹嘛?讓別的同事也發一期節目,大家都不容易,人家也要養家糊口嘛,相互理解吧。”

我知道,自己還沒有成為主任的嫡系。

我艱艱難難地工作了一年,實在太累,後來便調動了工作。

如今過去了近二十年,想起來,我仍心有餘悸,真不敢想自己那一年是怎樣堅持下來的。

人這一生呀,在學業、事業、婚姻家庭上,不知道要經歷多少磨難。你一旦氣餒,向生活低頭,也許就邁不過生活這道坎兒;假如你咬咬牙,努力堅持到底,沒準兒就會闖過這道關口,迎接你的,就是平坦寬闊的康莊大道和彩旗飄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