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的泥巴/夏俊山

夏俊山

讀臧克家的《三代》:“孩子在土裡洗澡;爸爸在土裡流汗;爺爺在土裡埋葬。”我總會憶起與泥為伴的童年,憶起鄉下的泥巴。

50多年前,我生活在南莫公社楊舍大隊東部的一個小村子,那時,男女勞力都要參加生產隊的集體勞動,老人們也被組織起來,在隊場上幹些曬糧、揀棉花之類的雜活。大隊沒有幼稚園,小學離家又遠,我們這些還沒入學的孩子,成天沒人管,只能自己結伴一起玩。

在鄉下,大一些的孩子可以逮泥鰍、捉蜻蜓、追蝴蝶、掏鳥窩,而小一些的孩子,經常玩的是以泥巴為主要道具的過家家:有人撿來一隻河蚌殼,挖一些碎土,放在充當案板的瓦片上,算是“麵粉”。在田頭水溝裡,用葫蘆瓢或別的什麼舀來一些水 “和麵”,“面”和好了,有人折來一截樹枝開始擀“麵條”,其餘的人就用泥巴做“餅”、搓“圓子”……搓圓子最簡單,先揪幾片草葉塞在泥塊中間,然後把泥塊放在掌心裡搓成圓球,一個帶餡兒的圓子就做好了。做好的“圓子”放進河蚌殼的“鍋”中,用樹枝當“火叉”在河蚌殼下撥弄撥弄,算起燒煮,一會兒,“圓子”熟了,送到你嘴邊,送到他嘴邊,大家都假裝咬一口,連贊:好香,好吃!

田頭的水溝有時沒有水,小夥伴中有人會撒泡尿,代替水和起泥來。不願用尿和泥的小夥伴見了,在一旁拍著巴掌起哄:“尿和泥,真臊氣;捏餅子,臭手指;搓圓子,臭鼻子。”撒尿和泥巴的,玩得正起勁,對起哄全然不顧。

過家家,玩泥巴,再進一步是捏泥人、捏豬、捏狗……我捏泥人總是先捏頭,捏身子,再搓出四根小泥柱當四肢。生產隊有一處泥塘,塘裡的河泥軟硬適中,我們常在泥塘邊捏泥人。雖然我們捏的泥人是站不住的,只能躺在地上看看,捏的豬、狗也不像,但在我們心目中,那就是豬,那就是狗,回頭想想,這大概近似於“印象派”雕塑吧?

明代有一首《鎖南枝》寫道:“傻俊角,我的哥,和塊黃泥兒捏咱兩個,捏一個兒你,捏一個兒我,捏的來一似活托,捏的來同床上歇臥。將泥人兒摔破,著水兒重和過。再捏一個你,再捏一個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我們也將泥人打破重捏過,但純粹是為了好玩,哪裡知道捏泥人竟然有那麼多內涵!

玩泥巴,更有意思的是“摜響泥”:先用巴掌搓一個稍扁的大泥團,把泥團放在一隻半握的手裡,再用大拇指把泥團的中間壓出一個洞,然後沿著洞壁一圈圈地捏壓,把泥團捏成一個小碗的形狀,接著用右手托著“碗底”,手腕一翻,將“碗口”朝下,用力往平地上一摜,“碗”內空氣突然受壓,“砰”的一聲炸開了“泥碗”,我們管這樣的遊戲叫“摜響泥”,誰摜的泥巴最響,誰就是冠軍。

“摜響泥”,一團泥可以摔了捏,捏了摔,泥巴開始發硬了,捏的時候就往泥巴上吐幾口唾沫,或者蘸一下水,再捏再玩……直玩得渾身上下都是泥跡,這才匆忙洗一下回家。為了不讓大人責駡,到家後,我會把髒衣服脫下藏起來,奇怪的是,媽媽一看我的手就責備我:“你又玩泥了?”——原來是指甲裡嵌了泥,沒有洗淨,一下子暴露了我們玩泥巴的秘密。好在這不是什麼大錯,媽媽並沒有打我。

“在土裡洗澡”的孩子已屬於過去,今天,孩子們在家有父母買的價格不菲的玩具,出門有兒童遊樂場所,誰還會接觸鄉下的泥巴呢?而我,卻始終忘不了玩泥巴的童年時光,那些鄉下的泥巴給了我的兒時多少歡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