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夏日/夏俊山

夏俊山

如水的時光模糊了很多記憶,可是,在我的記憶深處,鄉村夏日散發著熟悉的鄉土氣息,依然那麼清晰,那麼親切。

老家在裡下河水鄉,河流如網,村莊如畫。清晨,太陽還沒露出那圓圓的紅臉,便聽到鳥唱雞鳴,這時,該起床了。首先起床的是女人們,她們忙著拎水刷鍋煮早飯,洗好昨晚一家老小換下的衣服。早晨,河邊女人必去的地方。清澈的河水波平如鏡,偶爾有一陣微風掠過,也只是吹起幾抹漣漪。河邊擱著一隻舊磨盤,有人便蹲在磨盤上彎腰洗衣。河岸邊栽了一排楊樹,兩隻白頭翁在樹枝上尾巴一翹一翹地,剛叫了兩聲,忽然飛向了河對岸。原來男人們也起床了,正沿著河岸走來,他們要下地幹活去。

人民公社化之後,一個公社有若干生產隊。農民統稱“社員”。社員吃早飯之前,要先幹一陣農活兒,叫做“上早工”,男人們去了農田,女人們也得跟上,她們開始吆喝不上工的孩子起床,大人沒有來得及曬的衣服,要晾在繩子上, 雞鴨要放出窩,喂三成飽,其餘七成,讓它們自己尋食去;豬不像雞鴨是散養的,等會兒要喂十成飽才長膘。這些,大多靠不去上早工的老人、孩子完成。

在大人的吆喝聲中,我也起了床。洗把臉,喂完雞鴨豬,抬頭看天,天空藍藍的,象一汪碧水,有兩朵悠悠的白雲,就像水面的白帆,太陽跟鄰居家的煙囪一樣高,陽光斜斜地照著,穿過瓜棚豆架,把飛過的彩蝶照成了燦爛的花朵。有一股熱風從田野上隱隱吹來,帶著水稻拔節的氣息,同時也帶了高溫天的資訊。應對炎熱的天氣,大家幾乎都準備好了草帽、蒲扇、涼水、擦汗的毛巾。還有人用炒焦的大麥泡了茶,備了清涼油。鄉下沒有電,此外,對付夏日高溫天氣的辦法大概就是農活儘量起早帶晚幹,中午延長休息了。

“吃早飯啦!”有人高興地喊了一聲。大人開始下早工了,我把魚竿拿到了門外,備好了餌料。我才12歲,早飯之後,不去上工,我要釣魚去。喝完三碗稀粥。幾個夥伴跟我一起來到東流河邊,各找一處樹陰,守著釣竿等魚上鉤。河水清淩淩的,可以看見水裡遊動的小魚,偶爾,有一艘木船伴隨著咿呀呀的搖櫓聲駛過,蕩起一圈圈漣漪。“魚!好大的一條魚!”一起釣魚的網官兒叫起來。“魚在哪裡?”我一問,網官兒頓時像皮球泄了氣:“剛才那條船,討厭!我一分神,魚就跑了。”網官兒釣魚,跑掉的都很大,釣上來的都很小,因為我不可能抓住逃走的魚,證明他說謊。

空氣越來越熱,出汗越來越多,有人大概是熱得受不了,忽然“蔔通”一聲跳進了東流河,水花飛濺,河水蕩起一道道波浪。招呼也不打,就鬧出怎麼大動靜,我怎麼釣魚?我氣憤地抄起魚竿,就要打人。網官兒又叫起來:“跑掉了!唉,好大的一條魚!”他立馬放下魚竿,大聲喊我:“太熱了,一起下河洗哥澡吧!”網官兒一勸,我哪裡還會打架?一會兒,我們就在水裡撲騰開了。從小在河邊長大,我們的游泳的姿勢可能很醜,但一個個水性都很好。

蟬聲大作,大人在喊,該吃午飯了。飯後,立刻下地很容易中暑。茅草屋低矮,老輩人說開窗漏財,茅草屋的三面都沒有窗子,進屋像進窯洞,同樣容易中暑。想休息一下,得尋找樹木撐起的濃陰。

鄉村裡多的是樹,這些樹高低錯落,連成一朵朵綠色的雲,將村莊嚴嚴遮住。沒風時,樹陰是納涼處所。有風更好。從任何方向,風都可以吹過來。密密的樹葉輕輕搖晃著,把陽光揉成了細碎的不多的光斑,輕輕撒下來。鋪張竹席,放鬆了身子,坦然地躺在樹下,這幾粒光斑完全可以忽略,一顆因炎熱而煩躁的心便漸漸歸於平靜。

蛙鳴蟬唱,此起彼伏,猶如一場田園交響樂。上過早工,上午又繼續勞動,大家都很勞累,有人儘管全身是汗,仍然睡著了,睡得很香。頑皮的孩子不願意午休。網官兒一提議,我們都瞄上了樹上的蟬,把釣魚的竹竿頂頭粘一團麵筋,便成了很好的粘蟬捕蟬的工具。捕來的蟬有的會叫,有的不會叫,我們把常會叫的烤著吃,可能是因為經常高聲叫,它的腹肌經反復收縮,形成了一塊很精的肌肉,烤著吃據說很香,我沒有網官兒膽子大,不敢吃,到現在也說不準它的滋味。

熱極了,大家都渴望來一場雨,相信這也是很多小生命的期待。有時,老天爺也有善良的表現,只見天邊忽然出現了厚厚的雲,越聚越多,轟隆隆,啊,是雷聲從天際傳來了。夏日的天氣變化真快。一陣風刮過,空中好像就有了幾點雨,雨點越來越多,不少人,特別是我們這些孩子都高興地叫起來:“要下雨了!”果然,沒多久,大雨就嘩嘩地下,暑氣不曉得逃到什麼地方去了,整個世界只剩了雨聲。

轉眼, 我在城裡已經生活了幾十年,夏天來臨,不僅又想起多年前一起玩的夥伴。如今,網官兒是鄉親們眼中不小的官,雖然退休多年,大家仍以官職相稱,表示尊敬。回想當年的鄉村夏日,網官兒釣上來的魚跟我差不多,但夥伴們都認為,如果不是運氣差,大魚跑掉了,我會被網官兒甩18條街。我卻認為差距不在釣魚,而在協調關係,不讓人打架;膽大,能組織夥伴一起捕蟬。他的這些長處,確實把我甩18條街。

有人說,經歷也是財富,回憶當年的鄉村夏日,我不禁浮想聯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