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篾匠/王曉瓊

王曉瓊

老家在金華山下,離陳子昂讀書臺不遠,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賞凳坡。

賞凳坡四季更替,景色變幻,不變的是留在記憶中的兒歌和那些在農村已經消失或即將消失的手藝。什麼“張打鐵李打鐵,打把剪刀送姐姐……”,說的是鐵匠;什麼“木匠都好學,就是難打朝天鑿……”,自然指木匠;什麼“一閹豬,二打鐵,三做裁縫四破蔑……”說了四種行當,這裏單說一下最後一種,所謂破蔑其實就是篾匠。

在農耕時代,篾匠在72行中排行老四,是一種不錯的手藝,他們創造生活必需品。他們絲毫不亞於今天的汽車製造廠、手機製造廠的高級技工。

那個年代無論鄉下還是城裏哪家哪戶都離不開篾器。灶屋裏撈飯、裝菜用的筲箕;曬穀子、玉米用的曬席,裝紅豆、花生用的籮蔸;挑土用的箢箕;背東西用的背篼;吃飯用的筷子,刷鍋用的刷把,還有篩子……這些篾器都是出自篾匠之手。

篾匠在當時很吃香。每年的農曆臘月到第二年的二月農閒的時間,篾匠很忙碌,東家請,西家接。原因之一家家戶戶要把家裏需要的蔑器補齊,等到農忙時用。原因之二是因家中殺了年豬有臘肉,由醪糟酒,好招待匠人。

在兒時的記憶裏,老家的男女老幼都會蔑活,外祖母就不錯。外祖母只養活了母親一個女兒,其餘的孩子不是餓死就是病死。她一直跟我們生活在一起,是家中的一把好手,幹農活、幹家務都很利索。家中的蔑活都會幹,背篼爛了,她抽空砍下竹子放在院子裏,天下雨了不能下地幹活,她手拿彎刀,一根竹子稀裏嘩啦就成了篾條,變成篾絲,一天的功夫,一個背篼就編好了。冬天,孫子燒花生吃,把家裏取暖的烘籠燒爛了,她沒破口罵,一個晚上的功夫把個新烘籠編好了。

在外祖母的影響下,父親也會蔑活。父親是一名公社幹部,常年在田間地頭檢查、指導工作,他身上那股子泥腿子勁兒始終沒有變,耍假回到家裏,只要家中有蔑活需要做,操起彎刀,直奔坡下那片竹林,劈裏啪啦砍下幾根竹子,扛回院壩,一把彎刀、一雙巧手,一件竹製品便在父親手中誕生。

有一年三伏天,父親休假在家,準備打一床曬席,說三伏天砍的竹子是火竹,編的曬席結實耐用。一床曬席要三十多根竹子,編一床曬席要五六天。父親平時很少在家,恰好這年他工作調動,有幾天時間做工作交接,便回了家。當他準備好材料,開始編織工作時,接到上級通知要他馬上履新。家裏的曬席就這樣擱下了,正好那年生產隊的豬、牛下了幾十頭崽子,外祖母被調去照顧豬仔、小牛,也沒有時間編曬席。

沒辦法,只好出錢請隔壁篾匠編曬席。這個篾匠叫趙旭,二十出頭,身板寬大,個頭高,五官端正,長得真俊。他無論在那家幹蔑活,青壯老幼都喜歡去看,他不愛講話,頭也不抬,只見手裏刀在飛,蔑條在舞蹈。他手藝好,編什麼都好看。大哥被迷住了,天天都跑去當跟班,打下手,一呆就是兩三個小時,甚至更長時間。後來,哥哥死磨硬纏要給他當徒弟,他答應了。

趙篾匠教了哥哥很多知識,如:伏天和臘月砍的竹子做的篾器耐用。油菜開花時的竹子叫菜花竹,做的篾器易生蟲。有空就教他編體型小的“麻雀”“打魚鳥”,體型大的“喜鵲”“天鵝”,長腳的“丹頂鶴”,眼大的“貓頭鷹”等。哥哥迷上了蔑活,只要有空就在弄蔑玩意,甚至在學校上課也不例外,弄得成績下降,老師經常來家訪。

那一年,在學校召開的回鄉務農動員會上,哥哥放棄了讀高中的機會,選擇了拿一把鋤頭回家幹活,他想的是幹篾匠活。父親對他的選擇極為不滿,很長一段時間不理他。

最要命的是,這個趙旭迷住了漂亮的堂姐,就這麼編來編去,將堂姐這個高中生的心編制在自己手裏了,後來堂姐放棄了考招聘幹部去跟趙旭學手藝,還嫁給了趙篾匠。

後來,趙旭帶著老婆長期在外做篾活。他們的日子好過極了,每天三頓在外吃,隔天能“打牙祭”吃肉,還有工錢拿。白天在外打篾器,夜裏回到家編點筲箕、背篼等拿上街去賣換零錢。令父親氣憤的是,屁顛屁顛跟在趙旭後面的大哥,掙的錢比父親工資還高。

改革開放了,社會發展了,政策開放了,趙旭和哥哥一起開了一個蔑器加工廠,蔑器賣向了全國各地,開始廠子還能運轉,後來受到塑膠製品和金屬製品的衝擊廠子關停了。他們選擇了外出打工。

若干年後,蔑器加工廠又開起來了。所不同的是,主打工藝品了。趙旭在外面瞭解到用蔑條做的鳥獸及各種精美裝飾品,在各旅遊景點銷路好,還能銷到東南亞去。廠子的動物、裝飾小玩意銷售節節攀升,帶活了其他蔑器銷售。人們的健康意識提高了,環保清潔的蔑器又受青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