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自隆專欄／不要用意識形態凌遲人性

鄭自隆／國立政治大學傳播學院兼任教授

所謂意識形態ideology，早年台大哲學系教授殷海光神翻譯為「意底牢結」，簡單的說就是觀念與信仰的叢結complex，將複雜的概念簡化為單一思想或論述，因為既是信仰又是叢結，於是就牢不可破，有些人甚至可為意識形態拼命犧牲；台灣某些政治意識形態已經僵化至不可思議與凌遲人性的程度，最近有兩則新聞可以用來討論，新聞一小一大。

先說小的。3月底報載，有位30多歲的女士跑到台南赤崁樓旁的國定古蹟祀典武廟，將廟內供奉的註生娘娘、福德正神、王天君等8尊神像，「拉下神壇」，質問拜拜的香客，這些神都是從中國來的，為何要拜？

沒錯，台灣民間信仰的神，無論媽祖、關公、王爺、三太子，或是七夕，台南人供奉保護幼童長大成年的七星娘娘，都是中國來的，甚至七星娘娘的分身，被派到每個家庭呵護小朋友的「鳥母」，都是中國神話牛郎織女相會架橋的喜鵲；把中國元素抽離，台灣整個民間信仰系統還剩下甚麼？不就徹底崩盤瓦解。

宗教扯上政治就會帶來不幸，歐洲從中古世紀的十字軍東征，到現在的伊斯蘭文明與基督教文明的衝突，都是宗教與政治的紛擾；十字軍東征就是因愚蠢自私盲從，而導致種族殺戮，上層號召、下層呼應，一層操縱一層的算計，一點也沒有宗教的神聖。

最上層是教皇，表面上是要「光復聖城」，事實上是要透過戰爭「取得東正教控制權」；第二層王侯，表面上是「呼應教皇、光復聖城」，事實上是要透過攻伐「進行資源掠奪，擴大勢力範圍」；第三層騎士，表面上是「呼應教皇、王侯的號召，光復聖城」，事實上是騎士領地繼承採嫡長子制，次子以下必須另謀出路，只能透過境外的土地掠奪，才得到敕封。

最底下的是第四層農民，是整個遊戲的最後一隻白老鼠，在騎士壓榨下，淪為農奴，渴望土地，只能追隨主子東征。越下層死傷越慘重，歷經三個世紀、百餘年的戰爭，死傷最多的是騎士，與臨時加入缺乏戰鬥訓練的農民。當時神聖的宗教戰爭，現在看來只是一場不堪的鬧劇。

外來的神祇若不能拜，那基督教、天主教，甚至佛教怎麼辦？這些宗教的神，可都不是台灣原生的，台灣原生的神只有原住民的祖靈，與西拉雅的阿立祖。

把政治的意識形態無限上綱到宗教，就會有這種荒謬的現象，這位把中國神搬下祭壇的女士，不知是否意識到失當，還是仍然執迷於政黨與政客的洗腦，堅持自己是「政治正確」，如果是這樣，清明祭祖，她的先祖若來自中國，那豈不是拜「中國X」。

再說大的新聞，就是馬英九大陸祭祖。

馬英九大陸祭祖公布後，行前某些立委、名嘴就冷嘲熱諷，總統府還發了冷冰冰的新聞稿，謂已收到馬的出訪申報並尊重其祭祖規畫，了解安排後已洽相關單位，就安全等事宜給予必要協助；這已經是十足的官樣文章，毫無溫度，甚至後面還蛇足加上「在俄烏戰爭、台海局勢敏感之際訪問大陸，期盼他向對岸及世界展現符合國家利益與國民情感的作為」。

出發當天，機場有獨派人士鬧場抗議；到了中國後，某些立委、名嘴更釘著他的一言一行，搞得言語便捷的前總統，在正式場合都必須看稿，成了另一個「讀稿機」；祭祖後，只說了「中國人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又引來一片撻伐，某名嘴受訪時說，標示「中國人」，就是刻意將台灣框入中國體系，以排除外國干涉云云。

想太多了吧，「中國」對台灣人而言，可是複雜的概念或符號，是血緣中國、文化中國、歷史中國，與政治中國的糾葛，這位名嘴是肚子裡的蛔蟲，知道馬英九當時所說的「中國人」指涉？在台灣「政治中國」或許可一刀切，但血緣中國、文化中國、歷史中國，可是要切也切不斷。

祭祖是華人共有的習俗也是倫常，馬英九大陸祭祖，於「法」不能阻擋，於是就以意識形態來說三道四，這讓我們想到老國民黨時代的黑名單，老國民黨時代以黑名單將異議人士隔絕於外，連父死母喪也無法回國，當時島內外覺醒之士何其悲憤；於是80年代末期的老兵返鄉運動，就有公義感的黨外人士熱心聲援，沒有本省外省之別；現在執政了，怎能就忘了當初的切膚之痛與同理心？或許目前檯面上的立委或名嘴都沒有歷經那段被迫切割血緣與至親的歲月，所以才對別人的祭祖之行冷言冷語指東道西。

政治不外人性，意識形態當然是易開罐的萬靈丹、特效藥，任何論述只要以簡化的「中國vs.台灣」區隔，似乎就無往不利，有選票、有位置、有通告費，但有想到不當的政治意識形態指控就是人性的凌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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