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劉嗲嗲/石少華
石少華
一連數日,樓下閑坐的幾位老人告訴我,劉嗲嗲找我好幾次了。
劉嗲嗲和我是住在同一社區、中間僅隔著一塊草坪的鄰居,雖說以前是同事,但平常見面少,來往也不多。他能找我有什麼事呢?
此時,社會上熱衷擺酒請客,結婚、生子、升學、喬遷、做生等名目層出不窮,非常頻繁。有時我一月收到的請帖就有三、四張。朋友們戲稱請帖為“罰單”,有的對此還頗有微詞。而我卻心情平和,不管誰請了我,我都隨緣隨禮。劉嗲嗲找我,還這麼急迫,我想他肯定是要做85歲或90歲的生,請我喝壽酒。請了我,我肯定會去的。
兩天後的週六,我在家休息。上午十點多種,一個陌生的電話打進來,一接,是劉嗲嗲的聲音。我腦中急劇想像著他邀請我某日到某酒店赴宴的口吻,未料,他並未說這些,反而略帶歉意地表示:本想登門送我一份薄禮,但因腿腳有疾,不便拾級爬樓,還得勞我下樓來拿。原來,劉嗲嗲已經在樓下等我了,我顧不得換下睡衣,忙不迭地沖下樓。
樓下,劉嗲嗲在老伴服侍下,鄭重向我贈送了一包用牛皮紙包得嚴嚴實實的禮物。禮物方方正正,用麻繩捆紮還特意留出了兩只提繩,上面貼著一張紅紙,寓示大吉大利。他說他侄子在瀏陽鄉下養了不少土雞,這是土雞蛋,讓我嘗嘗鮮。80多歲的老人給50多歲的我送東西,那如何使得?我堅決拒絕,而他堅決要送,並且說了一個讓我無法推辭的理由,他說三十年前我曾送了他一塊臘肉,一直銘記於心。
這事我怎麼不記得?在他再三啟發下,我想起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我從湘西的一個縣調到這個城市時,語言不通,水土不服,有著諸多不適應。無意間,我瞭解到機關的計畫科長劉嗲嗲曾在湘西自治州州直機關工作過,對我縣裏單位的一些同事也很熟悉。有了這層關係,我和劉嗲嗲的共同語言多了起來,也瞭解到了劉嗲嗲的不凡經歷。
劉嗲嗲是瀏陽鄉下人,新中國建立初期,需要大量的幹部。十幾歲的劉嗲嗲回應黨的號召,積極報名。經過湖南革大速成班的短暫培訓後,分配到了湘西,一幹就是三十多年。他娶妻生子,開枝散葉,和當地的少數民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劉嗲嗲文化起點低,但他硬是依靠自身的努力,從炊事員、通信員起步,成長為單位的中層領導和擁有高級經濟師職稱的技術人才。唯一未變的是他濃濃的瀏陽鄉音。
聽他說喜歡吃湘西臘肉,一次我特意送了他一塊,他如獲至寶。後來他到省裏當了處長,再從省裏退休回來居住。這麼多年下來,臘肉的事我早忘得一乾二淨,而他還記得清清楚楚,並且執意要還我的人情,讓我非常感動。
劉嗲嗲年老體弱,身體瘦削得完全看不出當年的健碩,走路顫巍巍的,感覺隨時就要被風吹倒一樣,但依舊忙忙碌碌,在老伴的攙扶下,進進出出。每次遇到我,他總要駐足聊幾句,讓我回家鄉後,向熟識的幾位同事問好。
我難得回一次家鄉。一次,回去後,把劉嗲嗲的問候帶給了同事,也把同事的祝福帶了回來,想轉達給他,卻一直未見到本人。
過了許久,在社區見到孤身一人的劉嗲嗲老伴,問起劉嗲嗲。老伴兩眼噙滿了淚水,哽咽著說:“老劉離世了。同事的祝福他沒聽到不要緊,你把問候帶給了他的同事就行了。他這一輩子就是這樣,只考慮別人,不考慮自己,死之前的一年,他還不斷反省自己這一生還欠別人什麼,盡可能去彌補!”
我站在那裏,兩眼發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