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陰婚/齊鳳池

齊鳳池

我父親在住院期間,同病室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是我們河間的老鄉。他在和我拉家常時說,在機電廠有一個老鄉叫齊某某。他說的那個老鄉就是我的父親。我聽了對這位老鄉說:“你看對面床上躺著的是誰。”他站起來走到我父親的床邊,仔細端詳了一會。然後自言自語地說:“是他,你父親年輕的時候可是個非常棒的小夥子呀。我們年輕的時候,一起在煤礦的天橋推車,一晃都六十多年了,現在我們都老了,變得都不認識了。”他說的是六十年前的事了。這時,我父親已經生命垂危,正在彌留期間,我們說什麼父親根本不知道。如果父親清醒,一定和他嘮起家常。我父親十三歲就到了開灤煤礦下井,一直在煤礦幹到了退休。如今已經八十二歲了。和我父親同病室的那位老鄉比我父親大五歲。看上去精神很矍鑠,其實,在他的身體內潛伏著不能醫治的敵人,他生命的坍塌,也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但他體內潛伏著什麼不可醫治的病灶,他根本不知。因為他的兩個兒子和媳婦一直瞞著他。

晚上我在看護父親的時候,老鄉的大兒子和我拉家常,說起他和我們還有幾分親戚關系。究竟是什麼親戚,他沒說清楚,是從哪里論的親戚,他更沒提。

我們在談話中,他提到他的岳父和岳母,我是認識的。只是兩位老人和他的兩個小姨子在唐山大地震中都死了。在大地震之前,他岳父家離我家也就是幾十米。在我們老鄉中有個風俗習慣,到了大年初一早上,年輕人要挨家給老鄉拜年。我們居住的這片工房區老鄉特別多,我和幾個老鄉家的孩子,從吃了早晨的餃子就挨家拜年。他岳父家也是我們要拜年的地方。他岳父姓孫,和我姥姥家在一個村,論起來也算是遠親。他岳父家有四個閨女一個兒子,四個閨女長得都很漂亮。有人說這四個閨女隨她媽了,他岳母年輕時在村裏就是最漂亮的姑娘。只有他的小舅子長得五大三粗,隨了他爸。他小舅子的年齡和我差不多,名字叫勝利。地震中,他岳父岳母和兩個小姨子都砸死在了家裏,勝利當時在井下上班,他妻子下鄉在農村,要是也在家,恐怕也活不了,也得歸位了。震後,他和小舅子將死去的親人掩埋了。每年的清明和十一鬼穿衣的節日,他都要給死去的親人送去穿的和花的,來告慰在另一個世界的親人。如今,他和妻子也快六十歲的人了,前幾年,他和妻子已經把二位老人的骨骸送回了老家的祖墳裏。只有兩個小姨子還埋在路邊,成為孤女墳。在我們老家有個令,沒有出嫁的姑娘死了是不許進入祖墳的。只有配上了陰婚才能遷進祖宗的墳地,不然將永遠成為孤女墳。為了這件事,他和妻子去了幾次老家為小姨子尋找“婆家”。去年,他們終於找到了合適的兩個,其中一個是在河間城裏被汽車撞死的,另一個就是我的小舅。秋後,玉米成熟的時候,他和妻子用黃布包著兩具小姨子的骨骸回了老家。成親的那天早晨,家裏人在壽衣店請了紙人,紙馬,紙車,金銀財寶,熱熱鬧鬧去了墳地,晚輩們把小舅的墳墓打開,由小舅的侄子抱著一個紙人在墳前繞了一圈,嘴裏還念叨,再抱上紙車,放了一陣鞭炮就回村子.老舅家早就設好婚禮殿堂,一個紙人代表著新娘坐在台上的紙椅上,然後,小舅的侄子把象徵小舅的紙人放在了新娘旁邊的紙椅上.就這樣,熱熱鬧鬧地就算把“新娘子”娶進了家裏。親戚朋友坐了十幾桌,大夥吃了喜酒之後就把“新娘子”送進了“洞房”。晚輩們把我小舅的棺材打開,把“新娘子”骨骸放了進去,然後蓋好棺材蓋,重新把墳堆起來。在墳前又放了很多鞭炮,就算是將兩具骨骸配成了陰魂。

春節前,我父親去世了,老家的兩個舅舅和兩個表弟來弔孝,發喪完我父親,我向表弟打聽此事,表弟說:“是孫家的一個閨女給了你小舅,另一個給了張家。”這下我才明白了,和我父親一起住院的那位老鄉的兒子說的和我們有幾分親戚,原來是鬼親戚。

我小舅一生沒娶親,四十出頭就駕鶴西遊了。在這四十幾年的人生中,小舅是伴著疼痛和不停的咳嗽度過的。小舅六七歲就開始下地幹活了。因為,我的二舅三舅都在外面工作,我大舅三十多歲就死了。家裏的地就我小舅一個人收拾。因此,累成了氣管炎。小舅二十歲後,由於自己不注意保養,使病情越來越嚴重,成了哮喘病,最後轉為肺癌。小舅自知自己的病好不了了,就開始遭。他抽煙喝酒打牌,怎麼高興怎麼玩。臨死前,他的頭膀腫得像個很臟的皮球。這時,他喘氣已經非常困難了。每天就想吃點涼東西,但是,農村條件不好,到哪里去買涼東西,到死那些冰涼的奶糕,小舅也沒有吃到嘴裏。最終,他就乘坐一只仙鶴飛到西方極樂世界去了。他死後,丟下了所有的疼痛和不斷聲咳嗽,帶著親人的思念和淚水輕輕松松地走了。

小舅死後,村裏也有給提陰婚的,但由於不合適,所以沒能結成陰婚。這次孫家一提,覺得哪里都合適,就答應了這份“婚事”。於是,我二舅三舅出錢,選在了玉米收獲的時候,給小舅配成陰婚。因為小舅的年齡和命運與成熟的老玉米特別相似,所以就在收獲了地裏的玉米之後,給小舅完了陰婚。因此,也就了卻了雙方的一份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