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甜的夏夢(外一章)/趙成

趙成

稻禾沒有經受住蛙鳴的撩撥,有意無意擺弄起碎花的衣裙。杏和櫻桃躲在樹蔭裏東張西望,熟透的酸甜都暴露在微隆的胸脯。

它們伸手拽低了枝頭,任憑燥熱的風悄悄散播成熟的消息。

城郊的村莊都打起了盹,午後的風已經入定。

分不清時間和陽光在哪個樹梢晃動,只有蟬鳴躲在一片綠蔭裏撕心裂肺。

這麼多年,跨過淮河,跨過長江,我想像自己極力想在所附著的枝幹上站穩腳跟,或者在每一次汗流浹背之後試圖喊出的遠方。

可每一張口,所想要的呐喊都如鯁一樣卡進喉嚨。

這總讓我想起少年時的午後,樹枝袒露豐潤的辭彙,棲鳥隱藏青春的羞澀。過堂風安撫著竹床,一起擠出骨子裏的清涼。在母親的微鼾裏,蒲扇搖出的涼風輕柔地安頓我勻稱的呼吸。

想到這些,便有感激菖蒲和風的念想,而這些都成為我的擺渡。

在時間的長河裏,百草已醒。

母親仿佛一葉菖蒲,擠出新綠召喚清涼,讓一塊石頭褪去僵硬,將蚊蟲邪妄的噩夢都消解成夏日酣甜的夢境。

◆畫中人
此時,稻子已是情到深處,刀片輕輕一提便輕柔地撲進懷裏。稻穗上,蹦跳而下的露珠睜開眼睛,一個新世界一閃而過。

重歸故里,清香的稻粒從出糧桶脫穎而出,那些等待裝填的糧袋,便有了滿足的笑意。這些土地的孩子,接收了田野的斑斕,給鄉音找到歸宿,把種下的期盼一股腦地全都朝賀給深秋。

這個季節總讓人想到過往。

黃昏的柔光彌散稻田,仿佛神以及他們泄出的光芒。稻穗的低首與躬腰收割的人彼此相似,沉默且有幾分悲壯。

這讓我想起圓圓的草堆、透亮的月色以及汗流浹背的光膀子。父親逆著風向舉起長長的木揚鍁,每揚一下,那些籽粒飽滿的稻穀,便有嘻嘻哈哈的笑聲擠成一堆。

而母親就坐在場邊的穀堆旁,手裏的金黃已不足以刺痛指尖的粗糙。她曾經一個人獨自撐起過四季,在自己的領地上描繪藍圖,讓急於成長的種子充滿信心,予以耐心、呵護和最好的養分,在秋蟲的鳴叫聲裏經歷等待,再在陽光恰好的日子咬牙迎接。

而在經歷別離、遠行和風雨之後,我們總能在金色的穀堆上翻找出自己。

一起眺望遠方,一起成為秋天的畫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