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誤】網傳「戰後有30萬日本人留在台灣」、「目前台灣有10%日裔人口」?
事實查核報告#3205
網傳「戰後有30萬日本人留在台灣」、「目前台灣有10%日裔人口」?
發布日期/2024年8月23日
經查:
【報告將隨時更新 2024/8/23版】
近期中國智庫主管高志凱於外媒節目表示,戰後有很多日本人留在台灣,目前台灣有10%日裔人口。同時網路也大量流傳文章宣稱,有30萬日軍留台,至今有100萬後裔,論點與高志凱相呼應。這些說法是真的嗎?
一、1945年日本戰敗後,當時在台的日本軍民有32萬人;國民黨政府來台後,執行遣返政策,將此32萬人遣返回日,僅極少數留台。
二、學者依照人口統計、入籍檔案調查,留台日人約1000多名,幾乎都是與台灣人有婚姻關係的日本女性。
三、人口學者表示,以戰後留台1000多名日人估算,目前在台後裔約6000人。
不論高志凱或網傳文章,均忽略戰後遣返32萬日人的事實,錯誤推論出大量日人留台、10%日裔台灣人等說法,因此為「錯誤」訊息。
背景
曾任鄧小平翻譯的中國「全球化智庫」副主任高志凱,今年8月10日參加半島電視台節目,對主持人哈山(Mehdi Raza Hasan)表示,1945年日本戰敗後,有很多日本人留在台灣,目前約占台灣10%人口,那些死硬派(died hard)台獨份子,就有很多是日裔台灣人。未來統一,台灣人必須以書面承諾只有一個中國。
哈山則直指高志凱之前接受法國《世界報》(Le Monde)訪問時說,「等中國拿回台灣,會追查台灣人的血統,並要求具有日裔血統的台灣人(據高志凱的說法約佔台灣人口的10%)對統一的忠誠做出書面切結,否則就會被趕出台灣」,是「種族清洗」(ethnic cleansing) 。
查核中心也發現,近期網路熱傳「台獨實際是日本人百年陰謀」文章,內容描述日本投降後,在台30萬日軍脫下軍裝、入籍台灣,至今後裔有100萬人(內文同時有200萬、400萬人等不同說法並存),其部分子弟投入政治、從事台獨運動。
高志凱訪談或近期網傳文章,均指出日本戰敗後,有眾多日本人留在台灣,至今已繁衍出上百萬人口,差別只在於日裔數量說法不一。
圖1:中國智庫主管高志凱參加半島電視台節目擷圖
圖2:社群平台流傳訊息擷圖
查核
查核點一:高志凱或網傳文章說法,有任何根據嗎?
檢視內政部建置的人口統計資料,並沒有戰後留下多少日本人,或者目前有多少日裔人口的紀錄。
查核記者再向內政部戶政司求證,也表示官方資料並無上述統計,較相關的只有外籍人士的歸化人數統計,以2023年為例有44名日本人歸化為台籍。
因此,不論高志凱或網傳「10%台灣人為日裔」、「有100萬日裔台灣人」、「有30萬日軍入籍」等說法,都沒有提供佐證資料,台灣官方也沒有相關統計,其實是毫無根據的說法。
查核點二:二次大戰後,台灣留下多少日本人?
雖然沒有任何官方統計,明確記錄「戰後有多少日本人留在台灣」,但近年已有多名學者利用人口統計或文書檔案推估,且有共同結論:戰後約有1000多位日本人留在台灣。以下分述學者推估方式:
(一)人口統計推估:留台日本人約1200人
中山大學社會系教授葉高華曾在2017年發表文章,利用人口統計資料,算出留台日人為1242人。
依據日本總督府1945年戶口調查,顯示在台日本人為323,269人, 之後國民黨政府來台,開始執行遣返日本人作業,先後遣返320,517人;兩者相減,可知留台日人有1242人。
(二)入籍檔案推估:留台日本人約1300人
葉高華教授推薦查核中心一篇碩士論文,認為是此領域最新研究成果。
2022年台南大學張秋萍發表碩士論文,地毯式清查政府檔案,確認戰後因婚姻入籍台灣的日本人有1343人,且具體列出這1343人的姓名、年齡、地址等資料,除4名入贅男性外,全是女性。
張秋萍論文指出,1945年戰後在台約有32萬日本人,依照行政長官公署「臺灣省日僑遣送應行注意事項」,日本人不分軍民都需遣返。遣返作業從1946年持續到1949年,幾乎遣返了全部日人。
初期只有兩種人可以暫緩遣返,一類是教師、技術人員等「留用人員」,必須暫時留台協助政府接收,一類是與台灣人有婚姻關係的日本人。
張秋萍論文解釋,留用人員約1947年後就已經遣返。至於跟台灣人有婚姻關係的日本人,日男也必須遣返,只有日女或入贅日男得以暫緩遣返,但需依照新政府1946年頒布的「日人入籍辦法」,提出婚姻證明向政府申請入籍,獲准後才能留在台灣。
論文檢視行政長官公署留存的日人入籍名冊,與「國民政府公報」、「台灣省政府公報」刊載的入籍公告一一比對,總共清查出有1343名日本人因婚姻入籍留台。
(三)綜合分析
不論葉高華或張秋萍研究都指出,當時在台日本人約32萬,國黨政府來台後,也遣返了約32萬日人,因此留台日人只佔極少數。但是高志凱或網路傳言,都忽略有遣返的事實,而錯誤推論有大量日人留在台灣。
而在留台人數方面,葉高華教授告訴查核記者,他是使用人口統計推算,而張秋萍是利用政府檔案、公報逐一比對,但兩人結果差不多,代表利用不同性質的資料,都是指向有1000多名日人留台。
張秋萍也在論文中表示,她調查出有1343人留台,與葉高華推算的1242人差異不大,應該接近歷史實況。
查核點三:目前在台灣有多少日本人後裔?
中研院社會所人口學家楊文山表示,想知道當初留在台灣的日本人,現在成長為多少人,可利用人口增長公式推估:
最終人口=起始人口(1+人口年增率)^年數
楊文山說,為了便利計算,數目都取整數,目前推估留台日本人約1000多人,因此起始人口設定為1000人,年數取70整數(1950到2020年為70年),台灣人口年增率取概約平均2.5%;再套用公式,可算出日本人後裔目前在台約是6000人上下。
楊文山又分析,當初在台約有30多萬日本人,假定都沒遣返,套進公式可算出至今有170萬人後裔。
這個數據在傳言說的100萬或230萬人之間,但要有這麼大量的日本人後裔,要先假定當初30萬日人都沒遣返,這與目前所知事實違背。可以說從人口學估算,沒有任何證據支持有百萬日裔在台灣。
查核點四:傳言流傳分析
目前在台灣網路熱傳的「台獨實際是日本人百年陰謀」文章,作者署名楊振明,可追溯最早2014年6月就已出現在臉書,原先標題為「台灣人裡的日本人」。文章估算日裔台灣人為100萬人,但該文流傳過程不斷被添加文字,以致在目前版本同時出現有100萬人、200萬人、400萬人等互相矛盾的說法。
圖3:網傳「日裔台灣人」文章2014年即已出現/來源:臉書擷圖
依據媒體人福蜀濤回憶,他在2014年6月任職中國時報副總主筆期間,收到署名楊振明的投稿,但因無法連絡上作者而沒有發表,但他也注意到此文已開始在網路傳播。
這篇文章「日軍留台30萬人」、「日裔有100萬人」等觀點引發許多人駁斥,如葉高華、查核組織蘭姆酒吐司、陳扶餘、鄭鴻生等人。本報告引用的張秋萍碩士論文,她也指出相關網路傳言是研究動機之一,希望透過歷史證據杜絕假消息。
但即使已有許多人澄清,「日裔台灣人」說法仍持續在網路流傳,今年7、8月又在臉書大量出現。
而在中國社群平台,至少在2015年署名楊振明文章就已出現,並且以各種形式散布觀點,持續至今。
與台灣不同的是,這類「台灣有百萬日裔」的說法不只限於網路流傳,而是獲得部分中共官方人士認同。例如中國前南京軍區副司令王洪光,或者中國社科院政治學者馮鉞,均指稱有數萬至30萬日本人留台,至今後裔數量龐大;高志凱並不是唯一有此言論的中共人士。
圖4:中國流傳「日裔台灣人」文章/來源:中國崑崙策、網易、搜狐網
(記者:許雲凱;責任編輯:陳偉婷)
補充資料
戰後遣返多少日本人?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戰敗,同年9月1日國民黨政府來台成立「行政長官公署」,後改組成「台灣省政府」。從1946年3月到1949年8月,分7期遣返日人,政府於1947年出版「台灣省日僑遣送紀實」,根據154頁表格,前3期共遣返日人321,272人(含琉球人)。
前述資料廣為各界所引用,不過張秋萍碩士論文發現,該數據有部分加總錯誤,重新勘誤後應為320,472人,再加上4到7期遣返1,152人,相加後總共遣返日人321,624人。
至於暫緩遣返的日人「留用人員」,依據歷史學者吳文星、歐素瑛的研究,人數為27,227人,待協助新政府接收告一段落,亦陸續遣返。1947年228事件後,政府擔心日人影響台灣政局,更加速遣返作業。依1947年11月統計,留用日人僅剩下205人,含家屬為652人。這批僅存的留用日人,陸續於第5至7期遣返回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