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道的京都(下)

中國時報【李清志】 嵐電其實有兩條路線，一條是前往嵐山的嵐山線，一條則是前往北野白梅町的北野線，北野線上有一處是鐵道迷超愛的路段，就位於鳴瀧與宇多野之間，這一段路在春天時節會開滿櫻花，搭乘路面電車穿越隧道般的櫻花花叢，有如進入極樂世界一般，分不出現實與夢幻。 我常常在想，櫻花的確會給人一種夢幻的感覺，京都清水寺的大舞台，在櫻花季從上眺望，會看到底下一大片的花海，絕美的景致，讓有些人情不自禁地一躍而下，葬身在花海之間。 浪漫電車櫻花隧道 電車通過櫻花隧道之際，也讓人湧起一股如夢似幻的感受，難道這輛穿越花海的電車，最終會開往夢幻天堂？京都的美經常給人一種不真實感，美到讓人無法呼吸，讓人無法忍受，最後不得不像《金閣寺》裡的小和尚，忍不住一把火將金閣寺燒掉！ 日本的櫻花美學就是要去擁抱、珍惜短暫的極致美感，美的極致之後，就不在乎毀滅或死亡了！因此緊接著燦爛的美感經驗之後，經常就是死亡或毀滅，怪不得這樣的賞花列車會讓我有一種通往西方淨土的感覺。 春天時節，鐵道迷會蜂擁至這個路段，集結在幾個櫻花盛開最燦爛的地點，拍攝電車經過櫻花隧道的美景。鐵道迷擠在鐵路邊拍照，太過靠近與專注，經常險象環生，因此在這個季節，鐵道公司還要加派警衛駐守鐵道邊，管制拍照的鐵道迷，以免在拍攝到極致美景之際，樂極生悲，真的前往了極樂世界。 仲夏迷宮車站 酷熱炎夏中，想到宇治去吃碗百年風味的宇治金時（抹茶紅豆冰），宇治的中村藤吉本店，有著一棟百年老屋，在老屋中吃著純正的宇治金時冰，應該可以一解京都地區夏日的熱浪。 從京都前往宇治有兩種路線，一是搭乘JR鐵道至宇治站，中村藤吉老店就在站前不遠處；另一個方法是搭乘京阪電車，在中途換車至宇治，京阪電車宇治車站離老街很遠，下車後要過橋，再走一段路才會到達。不過我卻選擇了後者，搭乘京阪電車前往宇治。 愚蠢的我為何要捨近求遠，還要在大熱天頂著豔陽，揮汗步行老街？其實只是為了去看看京都建築師若林廣幸所設計的宇治車站。若林廣幸曾經設計過南海電鐵「鐵人二十八」列車，其造型科幻感十足，讓人印象十分深刻，令人好奇他所設計的車站會是怎麼樣子？若林廣幸出身京都，血液中留著古都的傳統基因，卻希望為古老的傳統創造出新的花樣來，他在京都設計了幾棟充滿古典機械美感的建築，被認為是「古都的異型」。 到達宇治車站時，我發現月台的鐵柱結構有著古典機械的細部，就知道若林廣幸所設計的建築到了！但是當我走進車站大廳時，卻驚訝地說不出話來，深邃的車站空間，大拱圈的結構體，讓整座車站大廳充滿古典的氛圍，同時也有一種古文明遺跡的神秘感；更特別的是，雖然外頭酷熱難耐，車站內卻顯得清涼舒適。 這座車站有個天生的缺陷，就是有一條JR高架鐵道穿越這座車站，分隔了月台與站體部分，所以建築師設計時，就必須讓月台旅客下到地底，再上到地面層，以避開JR鐵道；建築師若林廣幸利用這個奇特的空間，使用拱圈造型，營造出一種奇妙的空間氛圍，讓人猶如進到一種屬於京都地區的古老神話，神秘的光線從圓形天窗射入，森林般的拱廊間，似乎隱藏著狐仙與玉兔，陰陽師穿著傳統服裝出沒於月台「改札口」，光影變幻的隱密處，幽魂般的形體若隱若現…… 偶然掠過頭頂的小燕子，提醒我們車站空間的真實存在，事實上，這座車站空間應該風水不錯！否則不會有燕子在此築巢。 車站通常只是旅行者進出的過渡空間，但是宇治車站卻充滿著屬於京都歷史的詩意，前往宇治老店吃冰的旅程，有了這座車站，顯得更為豐富有趣！ 梅小路蒸汽機關車象塚 京都車站附近有一座梅小路蒸汽機關車博物館，儲藏了許多台蒸汽老火車的車頭，因為梅小路這裡保存有一座扇形車庫，他們就將老火車頭存放在這座扇形車庫內，每天將其中一台火車頭利用中間轉盤開出來，讓它在鐵軌上跑一跑，做一種動態的陳列與保存。 利用扇形車庫保存蒸汽火車頭是很適合的做法，台灣原本也有兩處扇形車庫，一處在台北車站，一處在彰化車站，但是台北的扇形車庫已經拆除，只剩下彰化的扇形車庫，成為台灣僅存的鐵道珍寶。梅小路蒸汽機關車博物館就是利用扇形車庫來儲存老舊蒸汽火車頭，走進扇形車庫，看見一台一台巨大的蒸汽火車頭，感覺就像是一隻隻鋼鐵巨獸般。 在扇形車庫裡，被鋼鐵巨獸們包圍，讓我想到泰國的一個傳說，相傳泰國的大象在自知將要死去之前，會自己默默地走向森林深處一個秘密的地方，然後安靜的死去，因為所有的大象都會前往那裡死去，所以這個地方被稱為「象塚」。「象塚」是象群的死亡聖地，因此堆滿了大象的屍骸，包括成堆的骨骼以及眾多的象牙，這對於那些獵取象牙的商人而言，「象塚」就是一處堆滿財寶的秘密寶藏，如果能夠找到這個位置，就可以獲取極大的財富。 梅小路蒸汽機關車博物館從某個角度來看，其實就是一處蒸汽火車頭的「象塚」，許多地方淘汰不用的蒸汽機關車頭，都被送來這裡儲存。還好這些老火車頭來到這裡不但沒有死去，反而被好好的維護著，還能出來活動活動筋骨，感覺像是蒸汽火車頭的養老院。京都是一?努力保存老東西的城市，不僅是保存老房子，連老火車頭也努力去保存，叫鐵道迷們十分的感動。 梅小路蒸汽機關車博物館還有一棟木造老建築，是舊有的京都二車站，因為車站更新，就把老車站搬到梅小路來保存，並且作為室內鐵道文物展示館。不過鐵道博物館最近有了新的面貌，興建了更大型的展示場館，展示內容更為豐富多元，增加了許多實體電車，包括已經退役的新幹線○型車頭與車廂，以及流線型的500型新幹線車頭等等，博物館內還有「人車」（人力軌道車）的試乘活動，以及最受現在小孩喜愛的電車駕駛模擬機，當然還有超大型鐵道模型的展示，幾十輛各種款式的電車在一個大型城市模型裡穿梭奔馳，真的非常壯觀。 鐵道文化在日本十分盛行，因為日本就是一個鐵道國家，所有小孩從小就接觸鐵道文化，有許多人從小立志當鐵道員，即使將來不能駕駛新幹線列車，只是當個像高倉健電影《鐵道員》中那種盡忠職守、鞠躬盡瘁的鐵道員也在所不惜！鐵道文化帶動整體觀光產業，許多鐵道迷到處遊走，只是為了搭遍所有火車，拍到美好的電車照片；鐵道文化的盛行，也讓許多偏鄉重新展現生機，特別是鐵道設計師水戶岡銳治帶來了日本鐵道幸福列車的革新觀點，他認為電車設計一定要獨一無二，並且要能帶動鄉土的經濟，也要讓地方鄉民有驕傲感！ 他所設計的和歌山小玉貓咪列車以及九州熊本Aso Boy黑狗列車都帶來空前的轟動，也成功地帶動地方經濟，甚至拯救了原本即將倒閉的鐵道公司。可見鐵道不只是交通運輸業，同時也可以是文化創意產業，是可以在交通運輸功能之外，創造出許許多多附加價值的。 作為日本最早有路面電車的城市，京都鐵道博物館非常值得前往參觀，館內也收集了許多鐵道文物與資料，在那裡我甚至發現了前幾代京都車站的建築，果然都平凡庸俗，無法與原廣司設計的現代京都車站相比。許多城市身世線索其實都隱藏在博物館內，等待喜歡京都的人去挖掘發現！ （本文摘自「美感京都：李清志的京都美學」，時報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