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真東渡

鑑真東渡
鑑真東渡

作者:王溢嘉

出處:《浮世短歌:這次,多談點自己》‧有鹿文化出版

他因何踏上坎坷的泥濘路

在新冠肺炎流行期間,日本捐贈給武漢不少物資,捐資箱上除了「中國加油」外,更有「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八個漢字,讓人覺得個中似乎有深刻的含意。它的確含意深遠,因為那是一千三百年前,日本送給唐朝一千件袈裟上所綉「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來緣」偈語的前半段。

因為這個因緣,而引出鑑真和尚東渡日本弘揚佛法的歷史佳話,同時也讓我想起三十年前,去參觀揚州大明寺時的一次特殊經驗:我在大明寺內遇到一團日本遊客,他們臉上流露出來的肅穆神情讓我動容,一點也不像尋常的觀光客。我直覺地認為,那應該是他們依然沐浴在鑑真和尚返照的佛光中。

鑑真是唐代高僧,曾是大明寺的方丈,但他在日本可能比中國有名,因為他應日本留學僧之邀,東渡日本弘揚佛法,而成為日本律宗的開山祖師,並被日本天皇封為「大僧都」,統領日本所有僧尼,建立正規的戒律制度。

後來他住持奈良的唐招提寺,該寺遂成為日本佛教的最高學府。公元七六三年,七十六歲的鑑真和尚圓寂於此寺。在入滅之前,弟子為鑑真膜影,塑為漆像。一九八○年,唐招提寺的住持森本孝順奉承鑑真漆像「回鄉探親」,揚州大明寺也因此機緣而得以重修。我們看到的大明寺煥然一新,即是來自這個因緣。

鑑真是揚州人,十四歲入揚州大雲寺為沙彌,二十二歲到長安,在弘景律師門下學習南山律宗,二十八歲回揚州大明寺修行,四十六歲為大明寺方丈。九年後(公元七四二年),日本留學僧帶著千件袈裟來到揚州大明寺,懇請高僧能到日本去傳授「真正的佛教」。因為當時日本經歷了「大化改新」,社會動盪,很多人為了逃避賦稅和徭役,而逃到寺廟裏當和尚。日本天皇(長屋王)決心整頓佛教,所以日本的留學僧就來到了重視佛教戒律的大明寺。

但當日本留學僧說明來意後,大明寺眾僧卻「默然無應」,只有鑑真被他們的誠意所感,表示「是為法事也,何惜身命」。不過鑑真為了弘揚真佛教而東渡日本,比起玄奘為求真佛法而西去印度取經,其艱辛與坎坷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公元七四二年冬天,首次準備東渡,但在造船時即遭誣告與海盜勾結而被捕,後雖獲釋,東渡也不了了之。兩年後第二次東渡,行至長江口即遇風浪而沉船,修復再出發,又被風浪漂至舟山群島,五日後方獲救,被送至寧波。在寧波一帶巡迴講法一段時間後,準備第三次東渡,日本留學僧又遭誣告入獄。接下來,他決定改到福州買船出海,但剛走到溫州,就又被官府攔截,押回揚州,第四次東渡再度受阻。

公元七四八年,在周全的準備及等待後第五次東渡,船在東海上卻遭遇強勁北風吹襲,而在海上漂流十多天,被漂到海南島的三亞,一行人在海南島待了一年,然後北返,沿途經過桂林、廣州、韶州等地,雖然受到歡迎,但卻也因水土不服、旅途勞頓,又被庸醫所誤而導致失明,但他依然誓言「不至日本國,本願不遂」。

直到公元七五三年,已經被官府禁止出海的鑑真,祕密乘船到蘇州,轉搭日本遣唐使的官船,才有驚無險地抵達日本薩摩,了卻他在十二年中飽受折騰的心願,也為佛教及漢文化在日本的傳播立下了不朽的功績。

鑑真的東渡日本,風波不斷、備極艱辛,但若問他因何會踏上這條坎坷的泥濘路,即使雙目失明,依然要遂本願?

我想除了被「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來緣」的偈語感動外,可能也跟他年輕時候的一次經驗有關:

當他還在大雲寺當行腳僧時,需要天天出去化緣,有一天日上三竿了,他卻賴在床上,住持來到他房間,問他為何還在睡覺?鑑真指著床邊的一堆草鞋說,他出家當和尚,每天去行腳化緣,不知穿破了多少草鞋,他今天不想再外出。住持聽出他的牢騷,於是邀他到戶外走走。

寺外有一段黃土坡,因為昨夜大雨而泥濘一片。住持問他有沒有走過這條路?鑑真回答每天出去回來都走這條路,不知走了幾百千遍。

住持再問:「那你走過的足跡在哪裏?」鑑真回答:「這條路本來乾乾硬硬的,哪能找到自己的腳印。」

住持於是拉著他在泥濘路上來回走了一遍,然後回頭看看兩人在泥濘地裏的腳印,說:「只有走在泥濘的路上,才能讓你留下足跡。一般人喜歡走又乾硬又平坦的路,就什麼也沒有留下。」

我想這次經驗和住持對他的點化,一定在他心中留下不滅的印記。鑑真東渡日本,走的就是這樣一條坎坷的泥濘之路,結果讓他留下清晰而令人感懷的足跡。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感人的故事,穿越不同的時空,依然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