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時節/夏俊山
夏俊山
上世紀60年代,我讀的是南莫公社楊舍大隊的村小,校名楊舍小學。
楊舍小學沒有校門,沒有圍牆,沒有花圃,只有幾間簡陋的教師宿舍,兩排磚牆瓦頂的教室。再前推20年,鄉下住瓦房的基本上是地主或富農,屬於階級敵人。我上小學時,地主富農的瓦房已經分給了苦大仇深的貧農或雇農。此外,有部分學校也是瓦房。我家住的是草屋,能在瓦房裡學習,當時流行的說法叫做“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泡在蜜水裡”。
開學了,我們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扛凳子。學校只有桌子,缺少凳子。我們的課桌很多都是棺材板製作的。1966年,全國掀起了“破四舊立四新”的風潮。掘租墳挖棺材是“大破四舊”的重要舉措,楊舍大隊挖了不少墳墓,地主、富農的祖墳裡的棺材比較大,倒出屍骨,敲散棺材,獲得不少棺材板子,給學校打了課桌。這些課桌做工粗糙,有的桌面有大的縫隙,甚至可以插進鉛筆,考試的時候,可以從縫隙裡偷看桌面下的課本。當然囉,有兩年是沒有必要偷看,因為“政治是統帥,是靈魂”,過分重視文化考試很可能犯“智育第一”的錯誤,我們成績單不再採用5分制,已改成“優、良、中”三個等級(“中”很少,沒有“下”),抄襲不多,改變不了文化成績的等級,反而影響政治表現。不合算。學校沒有凳子,並不是所有同學家裡都有凳子帶。同學周玉明家裡窮,就沒有凳子可帶,幸虧高傳耀(如今在曲塘鎮任私企老總)同學找來一張長凳,史老師安排他跟高傳耀合坐,才解決了他上課沒有凳子坐的難題。
開學了,還有一件事是帶鐮刀割草。那時學校十分重視勞動教育,記得讀一年級時我就學會了一首歌:“我有一雙勤勞的手,勤勞的手。樣樣事情都會做,都會做。洗衣裳呀,洗手絹呀,補襪子呀,縫鈕扣呀,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做……”到了學校,我們不要動手洗衣裳、洗手絹、補襪子,但是要動手打掃衛生,楊舍小學從操場到教室地面全是土,沒有一塊磚,更不要說水泥地面了。經過一個假期(主要是暑假。夏忙假、秋忙假時間短。寒假天冷,草長得慢),除了教室內沒有長草。校園裡路道、操場全是雜草叢生,特別是小操場,草長得像莊稼一樣茂密。老師會把我們分成幾個小組,讓我們開展勞動競賽,一開始,我們還能耐著性子對付那些比膝蓋還高的雜草。時間一長,臉上汗爬水流,有的同學用髒兮兮的手一擦,於是變成了“三花臉”,愛整潔的同學衣兜裡揣著手帕,這時就發揮了作用。我呢,好奇心強,又比較頑皮,趁老師不注意,在草叢裡抓起了蚱蜢等蟲子玩。捏住蚱蜢的兩條後腿,蚱蜢的腿一蹬一蹬地,就像在磕頭。濃郁的草香,連同磕頭的蚱蜢,將我們體內的快樂全部激發了出來。
開學了,我還要帶新入學的同學去報名。那時,男女勞動力都要參加生產隊集體勞動,上工的哨子一樣,家家關門落鎖,人人下地幹活。到了入學年齡的孩子,常常讓我們這些高年級的孩子帶著去報名。報名填表,有個很重要的欄目是“家庭出身”,也就是家庭成份是地主、富農,還是貧農、下中農等。我們隊有個姓徐的女孩子,報名時不懂家庭成份含義,回答說:“我家是徐農!我爸和我都是徐農!只有媽是井農。她爸爸姓徐,媽媽姓景,糊裡糊塗把姓什麼當成家庭成份,把老師逗笑了,我在一旁也跟著笑。
開學了,老師會查看我們的暑假作業,其中有一項叫“勞動表現”。這一項由生產隊幹部填寫。暑假期間,常常連續高溫。烈日如火,酷熱難耐,身上汗水不斷,熱出一層層痱子,我們仍然要參加生產隊勞動。我經常幹的農活是割草、放渣(草泥混合漚制的肥料)、捉棉鈴蟲,給棉花整枝、打頂心、摘邊心……文化課,每年暑假都要完成一篇作文,題目變化不大,基本上是《暑假二三事》或《有意義的暑假》。變化較大的是課文,常根據政治形勢的變化而變化。報刊社論一強調階級鬥爭,我們就有了新課文《姓氏》:“趙李陳丁張,朱沈曹劉王。孫何韓田顧,郭董徐夏江……姓氏雖相同,階級不一樣。貧農下中農,團結有力量。跟著毛主席,翻身得解放!”
開學了,有些同學還會從家裡帶來草繩。不少課桌只有桌面,沒有堂板,書本只能放在書包裡或著墨上,而書包並不是每個家庭都捨得買的。我們班好像馮躍一個人的書包是買的,我的書包是媽媽用零碎布料自己縫的,少數同學連書包沒有,把書本夾在腋下或拿在手上,就來到了學校。從家裡帶來草繩,可以在課桌下方蜘蛛織網一般,織就一張繩網,平時,繩網上擺放書本,就可以省去書包,大家都把這樣的操作叫做“土法上馬”。用繩網代替書包,可以算是一種 “創新”,我們的教室卻因此很不雅觀,老師沒有辦法,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在那時書本很少,沒有書包對我們的學習好像沒有什麼影響,那像現在的學校,書山題海,開學時,書本得用箱子裝。
如今,我的孫女在讀小學。開學時節,很多家長開車接送,學校教室有著現代化的設施,校園內沒有土路,土操場,誰還帶凳子、帶繩子,除非腦子出了問題。更不會有人關注學生的“勞動表現”,要說關注,開學時節,關注送紅包,送多少為好的人並不罕見——這變化是多麼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