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新聞工作的「不偏不倚」與價值批判，從英國BBC的荒謬裁決談起

今年7月14日，美國總統川普──一個徹頭徹尾的種族主義者──上推特（Twitter）點名砲轟4位經常批評他的民主黨聯邦眾議員，4位都是女性，都是少數族裔，川普要她們「滾回她們出身的地方，那些亂七八糟、犯罪猖獗的地方。」儘管4位女眾議員有3位是在美國土生土長。

3天之後，英國廣播公司（BBC）晨間節目「BBC早餐」（BBC Breakfast）主持人孟切提（Naga Munchetty）做了上述評論。孟切提現年44歲，是一位有20多的新聞工作者，進入BBC之前待過《倫敦旗幟晚報》（London Evening Standard）、《觀察家報》（The Observer）、《路透》（Reuters）、《CNBC》、《彭博社》（Bloomberg）。孟切提在英國土生土長，但她是印度裔。

節目播出之後不久，孟切提遭到一名觀眾投訴，指控她在節目上發表個人意見，違背了BBC對於新聞節目應該「不偏不倚」（impartiality）的承諾。

兩個月後，9月25日，BBC的「投訴處理部」（Executive Complaints Unit，ECU）作出裁決，認定孟切提雖然有權陳述個人經驗，但是不應該批評川普發那則推文的「動機與可能結果」。換言之，觀眾投訴「部分成立」，孟切提行為不當。

BBC向來被視為全球公共媒體的指標，動見觀瞻，但這項裁決卻荒腔走板，引發內部與外界強烈批判。BBC編輯政策與標準主管喬登（ David Jordan）事後上自家節目辯白，指稱在這個政治上充斥者叫罵與侮辱的時期，BBC如果「點名批評某人是說謊者或種族主義者」並不明智。BBC只應「客觀描述」人們的言論，可以形容某些人的言論是謊言或種族主義，但就是不可以批評這個人是說謊者或種族主義者。

依此類推，推遠一點，一個新聞工作者只能「客觀描述」歷史，但不能「批評」希特勒（Adolf Stalin）是種族主義者、史達林（Joseph Stalin）是獨裁暴君、毛澤東是獨裁狂人、馬可仕（Ferdinand Marcos）、波布（Pol Pot）是屠夫？

新聞工作者只能「客觀描述」中國、俄羅斯、敘利亞、埃及、土耳其、匈牙利的情況，但是不能批評習近平、普京（Vladimir Putin）、阿塞德（Bashar al-Assad）、塞西（Abdel Fattah el-Sisi）、艾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奧爾班（Viktor Orbán）？

BBC主管可能會辯稱，川普只是上推特大放厥辭，又沒有建造毒氣室、設立古拉格（Gulag）、搞文化大革命、囚禁諾貝爾和平獎得主，但是川普的推特在全球有超6500萬名跟隨者，他上任之後不遺餘力推動打壓少數族裔的政策，美國的種族主義犯罪、仇恨犯罪事件直線上升，從黑人、西語裔到猶太人盡皆受害。然而照BBC主管的「不偏不倚」標準，記者不可以批評川普是種族主義者。

在當前自由、平等、公平、民主、法治、權力制衡等普世價值不斷遭到侵蝕的時刻，在昔日價值捍衛者美國最高領導人自甘下流的時刻，「BBC標準」會是世人需要的新聞節目標準嗎？

《華盛頓郵報》（Washington Post）、《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有線電視新聞網》（CNN）、《MSNBC》、《天空新聞》（Sky News）、《衛報》（The Guardian）都曾直批川普是種族主義者，BBC主管卻拿著一把「不偏不倚」的刀自我閹割，讓新聞製作技術層面的原則凌駕普世價值。

9月27日，40位英國媒體人聯名投書《衛報》，標題當頭棒喝：「你不能對種族主義『不偏不倚』」。

更令人寒心的是，孟切提並非當天節目唯一的主持人，她對川普的批評是由另一位主持人沃克（Dan Walker）帶出來的。那麼，身為白人、男性的沃克為何沒事？原因很簡單，那個投訴者──可以合理推斷是川普支持者──只投訴孟切提。

換言之，投訴者親自示範如何操作種族歧視（或許還有性別歧視），BBC當局欣然配合。

＊本文寫就之後，BBC在台灣時間1日凌晨5時發布消息，總裁霍爾（Tony Hall）宣布他已推翻投訴處理部的裁決，該項投訴並不成立。霍爾並強調，BBC絕未對孟切提做出任何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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