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峙維專欄】從《繁花》掀起的說上海話熱潮反思要在哪裡說台灣話

去年底王家衛執導的電視劇《繁花》在中國播出引起熱烈迴響,大家忙著追劇,以致「長官不約飯局、同事不再加班」之外,同時也帶動一股消費熱潮。劇中提及的飯店餐廳出現訂位潮,飲食外賣、手工服飾訂單也暴增。近年影視捲起某項消費風潮並不少見,但因電視劇興起學方言的熱潮卻不多見。

《繁花》改編自同名小說,單行本於2013年發行時廣受好評,2018年改編為上海話演出的舞台劇也造成轟動。上海話因這部小說與改編舞台劇而熱度升高,電視劇開播後更沸騰起來。《繁花》以上海話演出,並同步推出普通話配音版,相當罕見。更特別的是,大多數演員、劇組人員,甚至導演的上海話都很流利,而後期普通話配音也全由演員自己來。

1990年代中國曾有一波方言劇熱潮,但隨國家對推廣普通話力度增強,2000至2014年間廣電總局不斷發出通告,嚴格限制廣電媒體使用方言,方言劇也日漸式微。《繁花》的推出讓人耳目一新,許多上海本地人重新找回已經生疏的母語,在各種場合盡情用上海話聊天,年輕族群也在家跟長輩說上海話,而外地移居者則熱烈分享各種學上海話的網路資源。

按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標準,一種語言在族群中不再被兒童做爲母語在家學習,就達到了瀕危等級中的第四級「危險」;若只有祖父母一代使用,父母一代雖能理解,但卻不與同年齡層或孩童對話,就升到第三級「重大危險」。過去20多年間,不斷有人提出滬語「瀕危」的警告,也因此2014年地方推動「上海話傳承工程」,幼兒園老師在課間遊戲與體育活動中與孩童說上海話,中小學也開設上海話選修課。

其實,更早之前滬語也有一段與台語類似的過往。1992年官方下令禁止中小學生在學校說上海話,部分學校還對違規的學生進行懲處,諸如扣行為規範分數、在班會受公開批評並寫檢查報告等。自此,1985年以後出生的年輕一代不再以上海話與同儕交談,甚至從只在家裡說逐漸變成不說。根據2012年上海社會科學院的研究顯示,2000年以後在上海本地出生的中小學生,僅60%能聽說上海話。

《繁花》能帶動滬語風潮,與近年來中國在方言政策上逐漸鬆綁不無關係,而導演與製作團隊的高水準表現、各種媒體的話題熱議,再加上央視頻道與騰訊視頻的傳播力,更讓劇中的上海話成為關注焦點。原著小說作者金宇澄認為,「方言是一種味道,是最能代表地域的一種滋味。」我認為,就是這樣的滋味打動在地觀眾,也同時讓各地觀眾被「圈粉」。

我的外婆是久居上海的寧波人,1951年帶著我母親從上海來到基隆,因為這個背景,從小我有機會跟外婆和母親說上海話,看《繁花》讓我重溫兒時說「母語」的回憶。我父親祖上是乾隆年間來到今日清水一代開墾的泉州同安人,家族親戚都說台語,然而我父親在世時卻從未跟我說過「父語」,這對我來說一直是很大的遺憾。也因此,現在自己孩子在學校上「閩南語」課,回家後願意跟我說,真的讓我感到相當欣慰。

專研滬語的中國語言學者錢乃榮認為,方言必須用文字記錄下來,才能得到更好的保護,缺乏正音、正字地基的方言像流沙,很容易就流失。正因為上海話缺乏書寫標準,大多數人經常隨意以普通話同音字取代原有的正字,拼音方案也未取得共識,學習推廣較為困難。《繁花》在中國各地引起的滬語熱能維持多久,不重要,重要的是上海本地人又開始盡情地說上海話,開始與孩子在家裡說上海話。

在台灣,教育部多年來致力推動本土語文教育,台語方面已完成羅馬拼音整合、推出台語辭典、公告推薦用字。在學校學台語而不在家裡說,課本裡又用一堆家長看不懂的漢字書寫,這一切看似荒謬,但卻也是傳承本土語言的方法之一。我們該思考的是,自己是否使用母語,在家是否與孩子對話。無論哪一種語言,無法對話就無法傳承,若在家對話很困難,就讓孩子在學校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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