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投票是讓選務更透明，還是權力更集中？台大學生會選舉已經實驗過了

文：沈建華（台大政治系系友，民主進步黨黨員）

2024大選後部分人士積極呼籲選務改革，或許是某族群想要個情緒出口，證明自身判斷力沒有落居下風，就算沒有輸給所謂「做票」，輸的仍然是現行老舊、腐敗、落伍的選舉開票制度。筆者認為這樣的觀點，忽略了當前選務工作的權力設計。

選務人員偶而發生疏失與紕漏，其實是正常可以接受的，因為當前開票制度的開放設計，已經充分納入了立場不同的很多雙眼睛和手，是能夠自我監督並修正結果的，使小疏失不至於影響選舉結果。

這些人忽略的是，以現行的體制與狀況，並沒有辦法設計和檢討出完美零出錯的選務開票SOP，一方面是現制招募的選務人員因為緊湊的工時和訓練流程，很難完美執行選務流程，退一步來說，假設我們為了要做到一個完美精確快速的開票，所以轉用專聘大量的技術官僚與電腦科技，將開票選務的工作集中給極少數的特定專精人員，限縮選務人員的各種資格，反而是明顯有違反民主制度的開放精神。

當前選務人員的工作為了避免被少數人專斷，而不是像在國民黨威權時代多半是全權由黨國信賴的公務人員負責，所以現制下所有成年公民都有報名擔任選務的資格（除了投票所現場的主任級選務人員，皆為公務員），但這樣的開放性，意味著部分選務人員未必非常熟悉且能完美執行選務流程與規則，每次都會有很多新手，新手總是容易犯錯，工作一整天的疲勞也容易犯錯。

然而已經有許多出差錯的補救和監督措施了，開票現場有許多立場多元的人，總有制度內外的監票者能夠點出失誤，但根本不可能錯誤多到影響選舉結果，更別說是偏向特定候選人和政黨。

某些不滿意選舉結果的人，或許不能夠理解這樣的制度設計是為了開放與分散權力，避免單一事件與少數力量干預選舉結果，才在取捨下使用了各種低技術的人和工具。我相信很多支持柯文哲的技術白領，會想像一個完美的高科技開票機器或是電子投票制度，能快速而中立地精確辨別所有選票。

然而，在討論完美開票機器的技術可行性之前，先試想一個問題：究竟是把判斷選票的完全權力，集中給宣稱完美精確的技術官僚或是選務機器上，還是把權力分散給偶而會犯錯有疏失的多數公民身上，哪個更不容易被少數意志與單一事件干預選舉結果？

如果有人想要證明本屆選舉是人為干預的結果，也需要用宏觀的統計科學數據來證明這件事，而不是幾個影音去放大民主開票制度的錯誤，然後無視當前制度開放與自我修正的優勢。

同意權力分散原則又比較喜歡制度細節的人，或許會強調選務人員訓練應該要增加時數，或是認為說選務人員應該要效仿國民法官制度那樣制度化成國民義務並且全民抽籤，積極擴大選舉流程的公民參與度。但目前似乎很少人同意選務工作作為民主制度基礎設施應該要權力分散的基本前提，更多的聲音是要不切實際的要求完美SOP與強化權力集中給技術官僚與電子機器。

台大電子投票經驗

電子投票是許多人心目中的最佳替代方案，台灣民主選舉實驗場——台灣大學校園選舉。

實際上台大學生會曾經嘗試過數屆的電子投票，在歷屆的實踐當中，選舉投票流程時常並未因為電子化而得到精確快速的好處，反而因為電子投票與計票系統的數據高度集中，有更多的機會因為受到攻擊與出現不可預期的bug，導致系統下線中斷投票與發生高度爭議的選舉結果，因此數年實驗後反而返祖為低技術的紙本投票。

筆者作為最後一屆的台大電子投票籌備成員，有幸近距離認識電子投票的運作。該屆選舉發生了兩起比較大的爭議，導致電子投票實驗的終止，一是因為網路過載系統下線數次中斷投票，導致投票時間延後，二是因為系統中斷導致的計票bug，使得某院會長兩位候選人同票又無從驗票。

兩者的共通點，是現場的選民與選務人員，因為封閉不可見的電子投票系統全權由技術人員負責，並沒有能力看見民主基礎設施的錯誤在哪裡，更沒有能力即時修正，只能無能狂怒或是用乖乖零食祈求這個不可見又左右選舉的機器不要再出錯，無法做出任何直接的修正行動。

筆者認為電子投票並沒有辦法逐漸在技術上自我完善與進步，因為它本質上依然會是封閉且數據/權力集中的電子機器，投票作為一個民主選舉基礎設施，必然會面臨如何在數據安全與平等監督之間平衡的技術政治問題。

假使真的決定要採用電子投票，首先在政府採購上，就必然會面臨為了保證高科技技術品質採取限制性招標，以遠高於紙本投票的成本進行採購，卻違反了選舉採購公平性與開放性的基本原則。

退一步來說，即使克服了政府採購問題，電子投票反而更容易因為駭客攻擊、掌權人士干預、或是系統失誤的單一事件而嚴重干預選舉的公正性，同時這些失誤與干擾卻很難在案發當下被多數公民即時看見與指正。

這遠遠不是單純的資訊技術層次的問題，因為越精密越進步的電子投票只會墊高民主選舉流程中發現與修正問題的門檻，使得更少的人能夠確保選舉結果的公正，開票流程越是人工，越低科技，反而越能確保只要是在開票現場的人，就有能力指正錯誤。

我們有必要以權力分散/集中的民主觀點去理解選務制度的利弊，採納宣稱精確快速完美的電子投票，犧牲的是民主制度本質的權力制衡設計，換來卻是未必成熟，又將數據集中在極少數人手中，難以在危機中因為監督即時自我修正的脆弱系統，這是與民主精神背道而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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