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前夕》週休三日、工作四天:一個趨近的美夢?

每週工作4日看來優點不少,卻不是那麼容易實現。(攝影/鄭國強)

時間不是依長短,而是依其深度來測量…

Isolde Kurz(德國作家1853-1944)

2022年,一廣受注意的實驗計畫,CNN稱商業界9項最重要新思潮之一,《全球一週4天》(4 Day Week Global),所謂《4天一週:評估全球減少工時但不減少工資之實驗》(The Four Day Week – Assessing Global Trials of Reduced Work Time with No Reduction in Pay),在澳洲、英國、美國、愛爾蘭、比利時、冰島、西班牙等多國進行,政府部門支援,讓自願加入實驗的企業與非營利組織,不減少工資,以6個月來實驗一週4日、32小時工作模式。

2022年,歐美部分企業實驗性實施週休三日

最知名的,應是當時號稱規模最大的英國(尚未真正開始的西班牙,則宣稱有近400家參與):70家企業、超過2900位員工共同加入,實施6個月後,39%員工表示工作壓力明顯降低,71%疲累顯著減少,企業總收入逆風地增加1.4%。這相較於2021年,企業自請離職的員工,少一半以上,病假的總日數,也較前一年少65%,差距不小。最終,參與的70家企業中有18家企業決定繼續實施,其他企業雖未跟進,但有逐步全面或部分實施的計畫。

更前衛的是在比利時:第一個在法律上明定「每週工作4日」,勞工可以自由且彈性的決定,自己想每週工作4或5天,薪資不變(4日者則須加班),如同比利時總理Alexander De Croo宣布的,勞動市場必須改革,目標是讓勞工更自由的形成職業生涯,第一步,「要給勞工更多的彈性、更多的自由」。

一個重要的背景:走過新冠疫情,昔日長工時、工作緊張與壓力大,特別在專業技術人力上,呈現令人憂心的發展。嚴重過勞,越來越多曠職,及早退出職場,身心病症增多,不僅影響企業競爭力與生產力,人才短缺,專業技術勞動者難尋,也形成社會安全體系的沈重負擔,更糟的,整體社會瀰漫的負面情緒與失落,就業勞動,則一個苦字了得。

比利時及日本微軟走在時代前端,已實施週休三日

當然,週休3日不是首見於世人面前:2019年,日本微軟(Microsoft Japan),所屬2300位員工,就開始實施不減薪的4日工作,成效卓著。2020年初,芬蘭總理Sanna Marin宣布,她將在全國推動一「每週工作4日、每日工作6小時」的政策,雖然未竟其功,但方向已然清晰,也引發諸多歐洲國家的關注與仿效,特別是北歐,例如多次成功實驗每日工作6小時的瑞典。

回到2022年《全球一週4天》的實驗結果,透露不少訊息:工時減少,在生產過程一定的調整下,員工的滿足與妥適感,企業的生產力,都有明顯提升。原居高不下的離職率,顯著遏止,甚至有助於外來技術人力的爭相加入。

多數員工表示,在職業與私人生活、特別是家庭之間,更好的相互調適,國際勞工組織2022年提出《全世界之工作時間與工作–生活平衡》(Working Time and Work-Life Balance Around the World)報告,同時指出「相當程度減少工時」所帶來之類似效果,工作意外、生病與曠職,顯著降低。

看似完美的實驗結果

在專家眼中,實施週休3日,還有一些正面效果:除經濟產值的整體提昇外,也促成社會保險體系的財務穩定,原因不外乎擴大勞動力的投入,例如有子女的父母,比較可能在此條件下進入勞動市場。再者,由於身心健康會有比較好的狀態,自然也會減輕健保的負擔。

員工如何看待呢?優點何在?什麼是員工心目中,要實施這個模式,不可或缺的條件?兩份德國2022年的問卷與分析報告,來自官方的聯邦勞動保護與職業醫學署(BAuA)、德國權威民調公司Forsa,同樣印證不少端倪。

兩份大規模調查,在新冠疫情接近尾聲之際,都清楚觀察到:因疫情的嚴厲威脅,勞工產生對工作態度的顯著轉變,也因疫情期間工時明顯降低,即便走到後疫情時代,多數員工仍傾向於維持較短工時,不要單純回到過去,對此,4個工作日顯然是好主意。

進一步追問,決定受訪者是否接受週休3日方案,關鍵理由為何?如欠缺哪些條件,就算有意願,員工也不會加入這個工時模式?從2023年5月出爐的德國經濟與社會研究所(WSI)之調查《每週4日:對於員工之優點及較短工時之經營上條件》(4-Tage-Woche: Vorteile für Beschäftigte und betriebliche Voraussetzungen für verkürzte Arbeitszeiten),可看出一二。

勞工的意願與期待

在2022年4月、11月同時參加調查的逾4000位全職工作者中,有2575位(男性1644、女性931)完成週休3日意願的問卷。80%,不意外的,樂見每週僅工作4日,但絕大多數,全體受訪者的73%,只有在工資完全不受影響的前提下才願意,如工資隨之減少,則8%希望維持現狀。相對的,17%受訪者,不論工資是否隨之調整變動,都無意願縮短工時,最後,2%目前已是週休3日,不受影響。

為何想每週工作4日?最主要理由,不出所料,「希望有更多自由支配的時間」,97%贊成的受訪者如此表示,同樣地,89%也勾選,有更多時間給予家庭,也是重要原因之一。87%著眼於個人嗜好、運動、公益性活動,75%想加入者,純粹是工作太累了,想減輕負擔。

在拒絕的那一邊,82%的受訪者,悲觀地認為目前的生產過程與模式,根本不可能改變,77%則主張,整體勞動工作量,如果維持不變,根本不可能縮減工時到如此規模,69%認為他們的工作無法多停休一天,最後,有86%的表態拒絕者,認為工作帶給他們不少樂趣,沒有意願多休息一日。

總結來說,未必跟少數部門有關,也看不出是否科技或知識經濟領域的專利:絕大多數受訪者,都肯定縮短工時的價值,表達強烈減少工作的意願,應該說:在所有就業部門,每週工作4日,週休3日,大家都歡迎。

勞工對週休三日的期待:工資不會隨著縮減工時而降低

然而,一個不可或缺的條件:工資必須維持現狀不動,亦即不會隨著縮減工時而降低。前述《全球一週4天》的實驗也呈現類似結果:如能提升生產力,企業就願意接受更高的薪資成本支出,呈現一個善的循環。就產業界而言,特別針對技術人力的招募吸引,「給予員工更多個人的時間自主」,儼然成為最大號召。

不論訪談問卷或專家分析,都清楚點出,週休3日,明顯帶來個人休息及身心復甦效果,「沒有沈重工作負荷的休息日」,有助於恢復,再現活力。其次,家庭與職業利益的更好均衡,彼此調適,週休3日好處多多。然而,多數人也注意到了:這個平衡,不代表直接轉變為照顧子女的負擔。

此外,休閒與公共生活的參與,特別是後者,沒有更多的休息,無從想像,這種職業以外、又與家庭通常無關的事物,週休3日會顯著刺激參與的熱度。

事情終究不簡單:配套與條件

每週工作4日,看來優點不少,卻不是那麼容易實現:幾乎所有受訪者都承認,沒有勞動生產組織上的順應調整,無異緣木求魚。整體勞動總量、生產過程如維持不變,預期的可近性、可使用性困難重重,則貿然週休3日,反而令人擔憂,工作動力反倒更低,不如敬而遠之,維持現狀。研究者公認,週休3日,必須是「真正的縮減工時」,而不是其他4日拼命加班、生產組織繼續原來的僵硬與缺乏彈性。

這還不夠:要有效實踐每週4日工作,發揮好處,有拘束力的員工間相互代理之規則,更多的人力供給與調配空間,因應調整的生產組織與生產過程(如接觸客戶的可近性),整體減少的勞動總量(如透過數位科技推使的自動化),恐怕都是不可或缺的條件。

對於那些目前並無意願週休3日的同仁來說,這些條件的遙不可及,恐為保持距離的主因,換言之,如果改變,真能實現,「就是享受工作」族群理應越來越少,即便有,Option-Out的「不加入」機制,也能輕易地兼顧其利益。例如一家德國著名軟體公司DAVID的口號:我建構我自己的工作!(Ich-baue-mir-meinen-Job)。在DAVID,員工自己決定,每週想工作幾天,包括哪幾天。

勞工蠻愛週休三日的,那企業、政府與其他部門呢?吸引技術人力,填補短缺,更重要的,維持或甚至提升生產力,再加上有助於穩定社會保險財務,改善職業與家庭的平衡關係(然後有助於許多社會問題的迎刃而解),改善國民健康,對政治圈、產業界來說,原則上未必完全反對週休3日,但如果沒有關照、且可企盼到這些好處與誘因,不論是總體經濟或個體企業面,社會與文化生活等,恐怕,真正促使週休3日的動力,將難以出現,淪為海市蜃樓,空歡喜一場。

法國人說:因為生活所以工作,台灣人言:因為要工作所以如此生活  

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帶來的最大影響之一,就是個人與社會時間結構的巨幅改變。法國人說:因為生活,所以工作,台灣人要言:因為要工作,所以如此生活,一句流行於歐洲的諷刺話語說:亞洲人從事著不公平的競爭,因為他們竟然在上班時間內工作,不論如何,人們總被就業生活一定的牽引與制約,如果不是被主宰。

走入所謂第四代工業革命,吾人可發現,這是一重組的時代:個人時間主權呈現微妙變化,工作時間與得以自由支配的休閒時間,界限越來越模糊,職業與家庭領域日益交互滲透,各自的時間板塊不停地移動與碰撞,甚至連原本相對穩固而確定的從屬性勞動,邊界也不再清晰,always on、hiring & woking on demand,勞動創造自由?自由決定勞動?別開玩笑了。

美夢可以趨近、亦可遠離

如此艱困下,週休3日,4天工作,就算不能根本解決問題,至少也是通往更多勞動者自主的形式,在工作外、非工作內的自主。

在以長工時著稱的血汗之島台灣呢?2015年5月,勞基法第30條修正,台灣從每週48、雙週84,正式邁入每週40正常工時。結果:年度總工時依然居高不下,社會毫無感覺。

2016年11月,勞基法修法引發一例一休爭議,提高所謂休息日工作之雇主成本,試圖讓三成多尚無週休2日的勞工多休息。結果:社會撻伐,勞資雙方都反對,執政黨於大選中付出代價(如果確實),再加上2017年底第二次一例一休修法,似乎可得一印象:台灣勞工比較在意錢。縮減工時?有空再講吧。

工作4日、週休3日?其他國家或許是不壞的實驗,在台灣,則需要更多討論。在某些特別是知識經濟部門,project culture盛行,「現場控制」無關緊要的場域,實施應指日可待,只需更多的倡議與推行。

但其他就業部門呢?先面對現實,努力達成每週40小時節奏,真正減少加班,明確地降低每日每週每月工時,維持薪資不墜,並由此調整生產型態、甚至某種社會消費慣性,那麼,每週4日,也就不再遙遠,不僅只是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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