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人對「味道」的那些執著

作者：陳慶德／現象・韓國

「他們都有同樣的味道，潔西卡老師也（有）一樣的味道。」

──《寄生上流》台詞。

上個世紀文化學者金文學（김문학）曾批評韓國人身上，總有著一股濃厚泡菜味，而他一聞到這樣的「酸味」，就知道眼前是位「臭酸的」韓國人。但就我看來，這段話似乎不太公道且過於偏激，因為韓國人在日常生活內，可是對「味道」極為敏感。

舉例來說，韓國男女出門前多認為噴上點清淡香水，是基本社交禮儀，這點異於台灣風情。因為我曾被在台的韓國友人問過：「為什麼有些台灣人出門不抹香水呢？有時候，還有點異味。」讓我印象深刻，且友人對此發問，讓我觀察起兩國人對於味道的意識，著實不同。

餐廳提供各種服務，盡量減少異味殘留

就我多年留韓經驗，在韓國，平日易於沾染到「異味」。諸如只要到餐廳吃完飯後，身上總是帶著一股濃重調料味，其主因在於韓國人相信，「每道食物都有適合它的調味料，若能選對調味料，就能引出食物的真正美味。」故韓國料理著重「調味料」（양념）的使用；更別提到烤肉店吃上一餐出來後，包准身上殘留異味。

但大家也別小看韓國人處理異味的方法，因為注重「他人目光」的韓國人，時時警戒著嗅覺──比如當地為數不少的店家皆習慣把廁所設置在外頭（註），故每當客人想要如廁，都得跟櫃檯索取鑰匙，來到店外尋找近處洗手間。

除此之外，當饕客來到香氣四溢的烤肉店，入座後，服務生馬上就會遞上大型透明密封塑膠袋，供顧客把外套或包包放入其中，以防沾染異味；而若是怕自己用餐時上衣沾染到飯菜味，還可向服務生索取用餐圍裙；顧客享用完大餐結帳時，店家在櫃檯上也多會擺放白色的薄荷糖果，供人們去除口中異味；更貼心的店家，還會提供噴灑在衣服上的清香劑，好讓顧客保持一身清香走出餐廳。

上述餐後去除異味的現象，不僅僅發生在社會上，大學校園也是如此。校園內的學餐，泡菜是基本菜色，故每到學生用完餐時刻，我總是可看見三五成群的大學生來到廁所用力刷牙，要刷掉嘴中的泡菜味。

來台買伴手禮，「衣物香氛包」受歡迎

韓國人對於「異味」的意識極深，就連最親密關係的男女朋友也是如此，當男朋友聞到女朋友髮上的飯菜味，對她說道：「妳剛剛是不是吃過烤肉？」這時候女朋友一定是連忙道歉，直覺失禮，馬上從包包拿出清香劑噴灑，好去除這道「異味」。

更有趣的是，我們從韓國男女日常打扮上，也可觀察到他們對「異味」之重視。好比台灣人難以明瞭：為何韓國年輕人總愛穿拖鞋時，腳上還特地穿上襪子？直覺這是一個不合時宜的打扮，當然有些人會說，腳套上襪子可避免犯寒感冒，但在炙熱夏天，他們仍不減此襪子＋拖鞋的打扮；連同我到韓國友人家裡玩或在外參加聚餐時，也極少看到光著腳丫子的人。私想，穿襪子除了防寒外，也是避免產生異味。

再者，近年韓國人也熱愛來台灣遊玩，來台必買的伴手禮，除了鳳梨酥、奶茶包，抑或有肉的大碗泡麵外，其中還有「熊寶貝衣物清新噴霧劑」或「熊寶貝衣物香氛包」等，這些都與「味道」有關；反觀南韓當地，也有不少品牌的衣物、空氣清新噴霧劑，諸如大品牌 Febreze（페브리즈），且香味多款，如室内用的藍天清香、花香、薰衣草、雨後草原，或廁所用的藍天清爽味、舒暢庭院味等。

但與韓國相比，台灣的香氛包味道還是較濃郁，這也或許是獲得韓國人青睞之主因。同時，大家有機會購買韓國品牌的洗面乳或洗髮精等產品時，也可開瓶仔細聞一聞，其香味十足，也是他們重視體味的一種生活方式。

更甚者，我們若放大場域來看，首爾市民的垃圾處理並非像台灣「垃圾不落地」，反倒是國民來到超商購買專用垃圾袋，把家中的廚餘、垃圾裝入後，拋棄在外，待半夜值勤的垃圾車來收，這也是一種排除家中「異味」的方式。

行筆至此，讓我想到曾看過的一部韓國偵探影集，片中刑警翻查主嫌家裡，發現主嫌家中冰箱的冷凍庫內，竟冰有一、兩包份量不多的小包廚餘，故刑警推斷這是凶嫌不想讓家中產生異味之舉，推論出凶嫌可能是一個人住。

韓語表達事有蹊蹺，使用「嗅覺的隱喻」

有趣的是，韓語形容「事情有蹊蹺」、「事情發展起來不尋常」等表達，無獨有偶地，也用了「嗅覺」隱喻，言及「有味道出來了！」（냄새 나.）。

私想，嗅覺在人的五感中，屬於完全被動的感官，如眼睛可以不睜不看、嘴巴可以不張不吃、耳朵可以遮住不聽、手可以不摸東西產生觸感，但有誰可以不聞（不呼吸）呢？故「味道」就在形容事有蹊蹺，最直接的表達方式──奇怪到人們不得不聞到此「異味」，這也讓我想到 2019 年紅遍全球、囊括奧斯卡 4 大獎，奉俊昊執導的《寄生上流》（기생충）內的「窮酸味」。

因此，在注重「他人目光」的韓國社會裡，人們不僅在可見的外表上得被他人側目地「看」、嚴格「評價」外，連自己的味道都得時時保持警覺，免得出現「異味」低人一等，惹人嫌呢！

最後，金文學嫌韓國人身上總有著「臭酸的泡菜味」這席話，對兩者來說，都有失公正，且兩者都是倒楣的人；對於韓國人而言，他們已經夠操心生活中的異味了，但偏偏在吃完飯要去刷牙時遇到金文學，而金文學也夠衰的，恰巧聞到他們身上的異味。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外表美，「聞起來」也得不 NG──從穿著、影視到語言，看韓國人對「味道」的那些執著》，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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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慶德，韓國文化研究者、旅韓作家。雲林科技大學應外系韓語講師。長期關心韓國年輕人與社會議題，善用「現象學」方法，分析文化現象與語言，著有熱銷《背包韓語》（聯經）、《再寫韓國：臺灣青年的第一手觀察》（月熊）、《他人即地獄：韓國人寂靜的自殺》（逗點）等書，目前活躍於「換日線」【現象・韓國】、「關鍵評論網」，與「udn 鳴人堂」【再寫韓國】等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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