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退之專欄】普丁關於烏克蘭戰爭的新故事

自2022 年 2 月入侵烏克蘭以來，俄羅斯改變了自己講述的有關這場戰爭的故事。一開始，俄羅斯總統普丁向俄羅斯公眾和世界解釋說，他認為入侵烏克蘭是合理的，因為有必要「去納粹化」該國。普丁聲稱，納粹軍政府在基輔奪取了政權，並正在恐嚇人民，特別是那些說俄語的人。普丁表示，為了拯救烏克蘭，俄羅斯軍隊再次被派去拯救世界免受納粹的侵害。米哈伊爾·齊加爾Mikhail Zygar發表在最新一期《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 的<普丁關於烏克蘭戰爭的新故事>( Putin’s New Story About the War in Ukraine)分析，俄羅斯宣傳如何從「去納粹化」到對抗西方(How Russian Propaganda Went From “Denazification” to Fighting the West)
普丁試圖為一場考慮不周的戰爭辯護
但今天你不會聽到太多關於納粹的談話。在俄羅斯軍隊在戰爭初期遭受一系列失敗後，克里姆林宮迅速調整了宣傳。在俄羅斯軍隊佔領基輔失敗後，斷言莫斯科正在與烏克蘭納粹作戰已不再有幫助。被烏克蘭人擊敗對普丁的宣傳人員來說太丟臉了。因此，俄羅斯改變了它正在作戰的敵人：克里姆林宮開始說俄羅斯正在與北約甚至美國交戰。在這個故事中，烏克蘭戰爭是一場代理人戰爭，烏克蘭人掌握在「海外傀儡師」手中。對俄羅斯人來說，這是一個熟悉的故事，重新喚醒了我們與他們之間的冷戰思維。
隨著資訊的變化，受眾也發生了變化。普丁不再只對他的人民說話，試圖為一場考慮不周的戰爭辯護。如今，他正在與西方在發展中國家爭奪盟友，他對西方虛偽的指控在這些國家引起了共鳴。最近幾週，普丁找到了可以利用的新資料：美國無條件支持以色列在加薩走廊的戰爭。
非納粹化？普丁不會讓事實妨礙一個好故事
當普丁宣布消除烏克蘭納粹化的目標時，這並不是他和他的宣傳人員第一次將烏克蘭民族主義者描述為法西斯分子。2014年，當一場民眾起義迫使烏克蘭總統亞努科維奇下台時，普丁及其支持者在俄羅斯電視台上聲稱基輔發生了由激進民族主義者發動的武裝政變。這是一個可笑的謊言：如果一個反憲法的軍政府奪取了權力，為什麼烏克蘭新政府會在2019年舉行民主選舉，而現任總統波羅申科如果是一個獨裁領導人，怎麼可能會失敗呢？如果基輔政府是由納粹組成的，為什麼它的總統是猶太人，弗拉基米爾·澤倫斯基？但普丁不會讓事實妨礙一個好故事。
2022 年，戰爭爆發的最初幾個月，俄羅斯官員和新聞主播必須譴責烏克蘭「納粹」。弗拉基米爾·索洛維約夫（Vladimir Solovyov）是俄羅斯最令人憎惡的宣傳家之一，他建立了一個傳統：每天在他的Telegram 頻道中，他都會加上“去納粹化是不可避免的！” 作為俄軍每日報告中關於前線傷亡情況的最後一句話。
但很快就發現俄羅斯民眾不買單。 2022 年 6月16 日，在遠東省級小鎮達爾內戈爾斯克當局組織的一場支持戰爭的集會上，市長亞歷山大·捷列比洛夫試圖引用普京的話，但三度絆倒俄語中的「去納粹化」一詞。當人群爆發出笑聲時，他糾正了自己，但為時已晚：該影片在網路上瘋傳。憤怒的市長試圖將上傳影片的記者送去軍隊懲罰，但記者在被捕之前離開了這座城市。
俄羅斯民眾不相信普丁會拯救任何人
醜聞發生後，克里姆林宮進行了一項專門研究，結果顯示，大多數俄羅斯人既不理解「去納粹化」一詞，也不相信它適用於烏克蘭。研究表明，後蘇聯社會即使不是憤世嫉俗，也是非常務實的。俄羅斯民眾不相信普丁會拯救任何人，包括烏克蘭人。宣傳人員很快就不再使用「去納粹化」這個詞。到 2022 年秋天，索洛維約夫不再發布他的每日口號。
莫斯科在戰爭初期的挫折讓俄羅斯宣傳人員相信，需要一個更強大、更可信的敵人來證明戰場損失的合理性。俄羅斯不再只與烏克蘭人作戰，而是將這場衝突重新定義為與北約和美國的代理人戰爭。俄羅斯也不再談論從法西斯手中拯救烏克蘭人。宣傳的語氣變得強硬：烏克蘭人現在是叛徒，因此應該受到懲罰，而不是同情。這個訊息建立在俄羅斯帝國歷史上的一個傳統神話之上，在這個神話中，烏克蘭人透過與俄羅斯的敵人密謀並爭取獨立而多次背叛俄羅斯 。2022年4月，現​​居莫斯科的前俄羅斯駐烏克蘭政治顧問季莫菲·謝爾蓋采夫發表文章，呼籲「去烏克蘭化」。在他看來，烏克蘭人的身分本身不應該再存在。
俄羅斯宣傳的主要目標不再是烏克蘭，而是西方
然而，俄羅斯宣傳的主要目標不再是烏克蘭，而是西方，這是俄羅斯公眾團結起來反對的更大對手。2022 年 7 月，曾被視為親西方和自由派的俄羅斯前總統兼總理梅德韋傑夫 (Dmitry Medvedev) 寫了一篇象徵新敘事的文章。他認為，普丁在烏克蘭的目標將會實現，但戰爭已經解決了另一個問題：俄羅斯再次受到認真對待——「就像以前的蘇聯一樣」。他將這種情況比喻為一個孩子麵臨鄰居霸凌。梅德韋傑夫寫道：“如果你畏縮並跑回家，你就不再是任何人，也不會被邀請到其他任何地方。” 「但如果你先發制人，那麼保住位置的機會就會大大增加。這就是為什麼國家受到尊重和考慮如此重要。”
這是一個發人深省的故事，因為梅德韋傑夫在列寧格勒的一個教授家庭長大，小時候很可能沒有與附近的任何人打架。但在同一座城市的卑微環境中長大的普丁確實做到了。他在童年時學到的黑幫價值觀——首先受到打擊或成為受害者——已經滲透到官方言論中，並在俄羅斯人中流行起來。這種對烏克蘭戰爭的新解釋也喚起了老一輩普遍存在的對蘇聯的懷舊情緒。
西方政客知道如何欺騙本國人民，但在俄羅斯沒有人會假裝
今天，自蘇聯解體以來，俄羅斯當局首次公開表示他們正在與美國作戰。但那時和現在有根本的差別。在蘇聯時期，俄羅斯的宣傳堅稱蘇聯正在為世界和平而戰，而美國人是戰爭販子。蘇聯宣傳人員聲稱他們的國家是公正和繁榮的，而西方則犯下種族隔離、種族主義和侵犯人權的罪行。如今，俄羅斯的宣傳完全不同了：沒有人假裝一方比另一方更好。
俄羅斯宣傳的核心現在是「Whataboutism」——透過指出對方所謂的惡意來回應任何批評——沒有人比電視頻道 RT 的主編 Margarita Simonyan 做得更好。她喜歡講述自己 16 歲時的故事，在新罕布夏州的一所學校作為交換生度過了一年，與一個美國家庭生活在一起。這段經歷讓她對美國產生了懷疑，並學會了不喜歡美國的價值觀，儘管她從未詳細說明在國外的這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她產生這樣的想法。她可以在電視上花幾個小時來證明，不僅在俄羅斯沒有言論自由、公平選舉或公正的司法制度。她認為，這些民主價值和制度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存在。在她看來，西方政客知道如何欺騙本國人民，但在俄羅斯沒有人會假裝。
普丁摧毀了美國對暴力的壟斷
今天，俄羅斯宣傳人員傳播的訊息是，任何超級大國都有權使用暴力。幾十年來，只有美國人才有機會發動戰爭並入侵其他國家。普丁的盟友問，為什麼這種權利不應該延伸到俄羅斯？如果美國可以在2003年入侵伊拉克，為什麼俄羅斯不能入侵烏克蘭？他們認為，這是作為超級大國的特權。
令人驚訝的是，關於烏克蘭的第二種宣傳比最初的宣傳更有說服力，這解釋了為什麼它仍然是今天的主導訊息。許多俄羅斯人更願意相信，不是俄羅斯襲擊了烏克蘭，而是美國挑起了衝突並將雙方拖入其中。
俄羅斯的「Whataboutism」不僅在國內而且在全世界都受到關注。對於西方以外的許多國家來說，烏克蘭戰爭並不是首要任務，認為這是一場反對美國霸權的鬥爭的想法為保持脫離接觸提供了額外的許可。對全球南方的許多人來說，普丁摧毀了美國對暴力的壟斷，這一事實使他即使不是英雄，也至少是個情境盟友。
在去年的巴西總統競選期間，兩位主要候選人——雅伊爾·博爾索納羅和路易斯·伊納西奧·盧拉·達席爾瓦——之間唯一的共同觀點也許就是對普京的讚賞。2022 年 2 月，隨著俄羅斯軍隊在烏克蘭邊境集結，博索納羅前往莫斯科並表示巴西與俄羅斯「團結一致」。盧拉在競選期間談到澤倫斯基時說：“這個人與普丁一樣對戰爭負有責任。” 在中國、印度、非洲、拉丁美洲、東南亞，甚至一些歐洲國家，人們都將普丁視為強而有力的領導人和對抗美國影響力的鬥士。
多年來，普丁一直避免承擔全球反美主義的責任，因為他仍在尋求與西方達成交易。但他仍然與各種臭名昭著的反美主義者保持友好關係，例如委內瑞拉的烏戈·查韋斯和利比亞的穆阿邁爾·卡扎菲。如今，普丁急切地扮演著這個角色。普丁的高級顧問尼古拉·帕特魯舍夫 (Nikolai Patrushev) 在 9 月發表的一篇文章中稱西方人為「寄生蟲」。他認為，「以西方為中心的殖民世界秩序正在經歷最終的崩潰」。俄羅斯現在認為自己正在與美國「進行一場大規模的思想和心靈之戰」。
現在俄羅斯宣傳的核心是「Whataboutism」
普丁本人也抓住了這個觀點。10月6日，他在莫斯科智庫瓦爾代論壇上發表了近四個小時的演講。普丁的演講重點不是烏克蘭本身，而是更廣泛的與西方的對抗。回顧歷史，他承諾「殖民統治的時代不會再回來」。同月在接受中國國家電視台採訪時，普丁又回到了這個主題。「殖民地國家總是說他們為殖民地帶來了啟蒙，他們是文明人，為其他人民帶來了文明的好處，而其他人民被認為是二等人，」他說。「今天的政治菁英，例如美國的政治菁英，都在談論它的排他性。這是這種殖民思想的延續。我們的方法完全不同。”
鑑於俄羅斯自身的殖民歷史，反殖民主義的訴求是豐富的。例如，早在西歐列強殖民非洲和亞洲之前，西伯利亞就已經被俄羅斯哥薩克殖民。然而，普丁寧願忽略這個令人難以忽視的事實，他認為所有俄羅斯領土始終自願加入「俄羅斯母親」。
人文主義者普丁?
中東的新危機加強了克里姆林宮的宣傳。10月7日是普丁71歲生日，中東戰爭的爆發從各方面來說對他來說都是一份禮物。一方面，烏克蘭的戰爭可能會從國際媒體的頭版上消失，與以色列在加薩的戰爭相比，它看起來只是局部的，而以色列在加薩的戰爭仍然有升級為地區戰爭的風險。另一方面，中東衝突為普丁展示其在反美陣營中的領導力提供了獨特的機會。他甚至不需要公開支持哈馬斯；他只需要抓住每一個機會重複美國人對一切負責的說法。
哈馬斯襲擊以色列後的頭幾天，俄羅斯宣傳機器改變了語氣。索洛維約夫是俄羅斯國家電視台俄羅斯第一台的電視節目主持人，他是猶太人。幾年前，他接受以色列媒體採訪時表示，如果以色列爆發戰爭，他將飛往該國保衛自己的歷史家園。今天，電視上可以聽到索洛維約夫譴責以色列的政策。與此同時，西蒙揚通常在《今日俄羅斯》上對有關俄羅斯轟炸烏克蘭平民受害者的信息做出尖刻的嘲笑，但現在他對加薩的類似事件做出了驚恐的反應。10 月17 日，加薩城的阿赫利阿拉伯醫院發生爆炸後，她在自己的Telegram 頻道上發表了自己的想法：「我甚至不知道該寫些什麼來描述一個仍然可以接受（並接受）的世界類似在加薩發生的處決。每一天，作為這個世界的當代人都變得越來越難以忍受。”
普丁在加薩問題上的立場是憤世嫉俗的
長期以來，普丁本人對以色列十分尊重，並與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關係密切。兩位領導人有著相似的世界觀和相似的政治手段：他們都不太關心民主。那就不再重要了。儘管普丁對內塔尼亞胡有個人感情，但他批評以色列對平民目標的空襲，並對加薩人民表示同情。
他10月13日表示：“在居民區使用重型設備是一件複雜的事情，會給各方帶來嚴重後果。最重要的是，平民傷亡是絕對不可接受的。” 大約有兩百萬人。”
德國總理奧拉夫·肖爾茨稱普丁在加薩問題上的立場是憤世嫉俗的。但克里姆林宮對西方虛偽的指控在全世界產生了巨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