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文蔚／補課「未完成」：看黃華成展

6月28日早到北美館朝聖，江賢二回顧展美不勝收，光影喚起我心中的德布西，山光水影都是我熟悉的太平洋左岸，這且按下不表！

三樓的「未完成，黃華成」是我朝聖的重點，也是來補課的！

在我關注的戰後現代主義藝術家中，黃華成是最有個性的一位。他籍貫廣東省中山縣，1935年於南京出生，1996年於臺北逝世，他不許別人為他發訃聞，也不要花環之類的東西，除了他的親人在殯儀館為他設一個靈堂之外，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離開。我編《創世紀》詩刊時，曾刊過商禽寫的〈大句點－－笑悼黃華成〉，精彩無比，讀後恨不能結識此人。

黃華成與國父是同鄉，同樣具有革命精神？！

1958年自師大藝術系畢業後，旋即成為六〇年代臺灣現代藝術的指標性人物之一，其創作實踐橫跨多種領域，舉凡繪畫、文學、廣告、設計、現成物、裝置、觀念藝術、戲劇、電影等皆有涉獵，除了是《劇場》季刊核心成員，1966年1月1日，黃華成單槍匹馬發表了「大台北畫派宣言」，宣言一共有81條，除了藝術、宗教的批判，個人的處世哲學和生活態度，還加上了幾句髒話。充滿個人風格，嘻笑怒罵、極盡戲謔、嘲諷、顛覆的意圖。全文抄錄如下：

1. 不可悲壯，或，裝作悲壯。

2.反對抽象具象二分法，拋棄之。

3.介入每一行業。

4.不可作殺頭之事。

5.不可過份標榜某一心得，像「存在主義」那樣小題大作。

6.不要問別人借錢，也不借一塊錢給人。

7.保持輕鬆愉快。

8.按時交費。

9.不可以辦正事的時候興奮過度。即便一點點興奮，也不科學。違者早洩。

10.記著，二十世紀不是藝術家的世紀。

11.反對玄學。

12.享受生活中各種腐朽，研究它。

13.過去，一部藝術史即一部藝術批評史這一「事實」，告訴你：批評本身不健全。

14.不作假學問。實在閑著，作四則題也好。

15.不作無謂的反駁。要睜開眼睛看，來的是左鈎拳，還是右拳橫掃。

16.現代→合理，現代化→合理化。

17.不作洋買辦。

18.丟掉文化包袱。

19.不許把藝術（小說、戲劇、電影、繪畫、etc.）當作飯碗，或津貼家用。

20.把藝術當一整體看待，找出它們的相互關係，在它們各方面展露你的才識。

21.與人和平相處，如果別人打你右耳光，你就打他左耳光。

22.尿急時，可面牆行之。

23.不起鬨，不擠，不作權威狀，不一竹桿打倒一船人，不騙鬼吃豆腐。

24.不用沙骨Sack。也不用奇妙外用膏。靠本事吃飯。

25.不江湖。

26.不「從長安出發，（虛晃一招）（很想拔FROST白頭毛一根），回到長安」。

27.「和平奮鬥救中國」

28.把藝術當一門科學研究。如果六十萬年都錯了。從頭來過。

29.藝術是會腐朽的，而且立即腐朽。新的總比舊的好。

30.把藝術當技術看待，錯誤從此開始。

31.媽了個B。

32.不躲躲閃閃批評別人。不小家子氣。

33.反對精神與肉體二分法。

34.防人之心不可無。

35.不做相公。

36.不勢利。

37.「舊稅即好稅」「劣幣逐良幣」的情況下，永不妥協。

38.不寫長篇小說。因為不嚴謹。

39.把藝術還原到它的原始狀況，你才擺脫成見（美感教育），從新看到它。

40.學習科學的態度，讓它變成你的人性的全部。

41.除了寫情書，不該用情書體寫文章。把感情從牙縫裡剔掉，牙磁才不變壞。中國人說的「舉慧劍斬情絲」，就是這個意思。

42.反對共產黨，反對「假共產黨」。

43.沈著應變。

44.不寫詩。因為詩不嚴謹（態度上）。

45.不穿祖父外衣。

46.不等劉備三顧茅廬。現代沒有兩手過膝的人種。

47.不白吃白喝，不拉白不拉。

48.善待雛妓。

49.根本反對繪畫與雕塑，理由從略。

50.不「把正義放在背心裡，隨時拿出來」吓人。

51.仔細區別「民主」與「科學」的同與不同，然後偷偷告訴我。

52.我們割除癌，我們不用別的東西替代它。你生下來本來沒有癌。

53.財不露白。

54.不跟鄰居比闊，不跟朋友比才氣。不在小場面比。

55.窮則變。

56.不領救濟金，不穿寒衣，不吃剩飯，不寄生。

57.一個形容詞比兩個形容詞好。最好不用形容詞。試試擺脫比喻，把實體顯現。

58.把藝術從古董、手工藝品、方言（國語外國語）、民歌、裝飾、玄學裡頭篩出來。藝術上的地域性，永遠是死路。

59.把形上，形下，形左，形右，形前，形後的包裝紙撕掉，我們要看看形。

60.如果藝術妨害我們的生活，放棄它。

61.英國女王是會大便的，天天都會。

62.在目前，大眾反而是藝術的障礙。主要原因—我們無法讓高級知識份子認清藝術，也訓練不出一個美術教員。

63.邊說邊做比只說不做好，比只做不說好。有時候，我們依靠交談銳化思想。

64.如果你暴得虛名，黃埔江沒有蓋。

65.我們在天上的父。

66.一國的文化準繩不應決定在「文化記者」的短手上。

67.英雄崇拜的心理妨害創作。

68.找出中國人發明了印章印泥發明了紙，何以不會發明活字印刷的「民族性」。

69.飯前便後要洗手，小便請入池。

70.不迷失，不比尼克，不憤怒，不存在。

71.不把「己知」，變為「未知」。不替人生下獨門精義。

72.不到36著，不走。

73.如果美不存在，你不能捏造美。真善美（合理）。

74.如果上帝不存在，耶穌白死。好在基督教現在已變為偽善。

75.不走兩步退三步，不左腳纏足右腳放足。

76.幹你老姆。

77.娶妻取德，那妾則看貌。

78.學問千古事，得失我心知。

79.台北，位於球面體的兩個座標的焦點之一—北緯25°02’東經121°31’本身無意義。

80.大台北畫派宣言，採語錄體，便於「斷章取義」之。

81.大台北畫派宣言，得隨時增減之。

我寫過論文談「現代詩展」，在現場看見展品，精神為之一振，理解「AURA」的意涵與精神意義。展場設計得極有味道，沒有辜負黃華成超越時空的設計美感！

一起讀商禽的詩，有空去看看這個重要的特展，總之，我還要再來補課！

黃華成瀟灑的走了，他不許別人為他發訃聞，也不要花環之類的東西。除了他的親人在殯儀館為他設一個靈堂之外。

作者為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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