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內與董平／夏俊山

夏俊山

《水滸傳》中，高衙內與董平，一個是街頭混混，一個是才貌出眾的軍官。在不少讀者心中，他倆的形象是玉皇與城隍——有天地之別。況且，高衙內只是把林沖逼上梁山的元兇，他與董平並沒有交集，董平上梁山不是“官逼民反”，而是“寇逼官反”。把這兩個人放在一起談，豈不是“褲襠裡面拉二胡——扯淡（蛋）”？

其實，把高衙內與董平進行比較，還真不是胡扯淡。就說見到美女後的“生理性喜歡”吧。高衙內見到林娘子後，不肯放手，死纏爛打。只不過，董平對美女也是不肯放手，只不過方式不同，手段有異，品行有高下。

先說高衙內。讀《水滸傳》，很多人都痛恨他。仗著乾爹是高俅，高衙內整天與一幫混混在一起。某一天，看到林沖的夫人很漂亮，竟毫無廉恥，攔住調戲。此人無疑是流氓惡少，是人渣!

但是，壞人也有程度差別。高衙內是高俅的兒子，卻沒有憑著“官二代”的身份謀權。清代權臣李鴻章的說法，“天下最容易的事，便是做官，倘使這人連官都不會做，那就太不中用了。”李大人的觀點也有例可證：好賭、好酒、感到殺人快活的李逵，不僅在壽張縣喬坐衙，過了一把官癮。後來當了鎮江潤州都統制，那可是實實在在的官員。不識字，喜歡濫殺無辜的二愣子都可以當官，高衙內做一個管文藝的官應該夠格。再說，那些戰場上的勇士，論功行賞，可以賞給官職，卻不可以賞給醫生，學者等職務，為啥？因為醫生、學者需要相應的知識專長，而做官好像啥人都能做，而且什麼官都能做。能不能做官，最重要的是機會，以及人為設計的“杠杠”，例如看家庭成分，或者看文憑。這些，對高衙內而言，當然也不是難題。老爸是太尉，家庭成分絕對可靠。文憑嘛，跟老爸說一聲，花一筆公費，什麼樣的文憑沒有？高衙內玩樂是內行，就當管文藝圈子的官。這個圈子美女多，到時候還怕沒有美女投懷送抱？但高衙內只是整日帶著一幫子狐朋狗友，拿著彈弓、吹筒、黏杆，到處尋開心——他沒有謀權、弄權，這樣的衙內，說到底只是個小混混，並不是很可怕的。

高衙內調戲林夫人，《水滸傳》第六回有兩段文字：“胡梯上一個年少的後生獨自背立著，把林沖的娘子攔著，道：‘你且上樓去，和你說話。’林沖娘子紅了臉”“當時林沖扳將過來，卻認得是本管高衙內，先自軟了。高衙內說道：‘林沖，幹你甚事，你來多管！’原來高衙內不曉得他是林沖的娘子；若還曉得時，也沒這場事。”高衙內好色，但他耍流氓，還是有分寸的，他只是“攔著”美女，並沒有動手，況且，他也不知道眼前的美女是林夫人。此後，沒有妻室的高衙內在“府中納悶”了三兩日。為一個女人發癡發呆發悶，說明了什麼？說明高衙內號稱“花花太歲”，其實是“酒糟鼻子不吃酒，徒有酒名”。陸虞侯火燒大軍草料場，在土地廟前有一段對話：“一人道：‘林沖今番直吃我們對付了，高衙內這病必然好了。另一人道：‘……張教頭越不肯應承，因此衙內病患看看重了。”這二人之間的對話，透露出的資訊就是：高衙內用情還比較專一，他沒有強搶林沖夫人，只是相思病漸漸加重。天涯何處無芳草。高衙內真是“花心大蘿蔔”，他可以依仗高俅的官威財產，以談物件為名，“不斷換新娘，夜夜入洞房”，何至於始終盯著林夫人？依法判罪，高衙內充其量只是個小流氓，大概以管教為主，或者坐牢一、兩年。

高衙內作為“官二代”，他從未高喊“我爸是高太尉”，也沒有賣官，更沒有殺人。他的球王老爸是皇帝的紅人，如果賣官，高衙內只要不拒絕，跑官要官的人會絡繹不絕，送黃金白銀、送古董珠寶，只希望他在老爸面前說幾句，但他沒幹這些。要是殺了人，他也可以讓秘書、跟班、轎夫頂缸，或者賠一筆錢封口。這個錢說不定有巴結高太尉的下屬或下屬單位出呢。至於陷害林沖，欲置林沖於死地，那是高俅、陸謙等人的主意，跟高衙內本人關係不大。高衙內是壞人，但算不上大壞人。

再說董平。在東平府，程萬里是太守，董平是兵馬都監。兩人一文一武，各守其職。宋江與盧俊義抓鬮，先破城池者，便作梁山泊主，結果盧俊義拈到東昌府，宋江拈著東平府。

攻打東平府、東昌府，與“殺貪官污吏”或“替天行道”，八竿子打不著。師出無名怎麼辦？編造謊言，尋找藉口就是。梁山提出的攻城理由是是“借糧”（這樣“借”真是侮辱正常人的智商），實際上僅僅是為了讓宋江盧俊義二人之間產生一個新老大，和多搶點糧食而已。董平作為東平府守將，對梁山的這一行徑，義憤填膺，態度強硬。當宋江的使者郁保四、王定六到來時，董平要“推出去即便斬首”，程太守說 “不可！自古兩國爭戰，不斬來使”，認為殺郁保四、王定六“於禮不當”。董平仍“怒氣未息，喝把郁保四、王定六一索捆翻，打得皮開肉綻，推出城去。”（以上引文均見《水滸傳》第六十九回）。

董平身居要職，不僅有正義感，還是個多才多能的大帥哥。郁保四、王定六回來後，宋江大怒，發起攻城之戰。董平出戰，互有輸贏。這時，讓人大跌眼鏡的一幕出現了。原來董平早就看上程太守的漂亮女兒。多次求親，程萬里沒有答應。這天晚上，董平“領軍入城，其日使個就裡的人，乘勢來問這頭親事。程太守回說：‘我是文官，他是武官，相贅為婿，正當其理。只是如今賊寇臨城，事在危急，若還便許，被人恥笑。待得退了賊兵，保護城池無事，那時議親，亦未為晚。’”（見《水滸傳》第六十九回）。此時此刻，全城官民的性命財產與得到美女程小姐，誰更重要? 董平“乘勢來問這頭親事”，顯然是趁機要脅。東平府要靠董平支撐，董平以全城男女的身家性命為賭注，要脅上司，無疑是把個人利益淩駕在朝廷利益之上，淩駕全城男女的生命安全之上。如果處理不當，董平拒絕出戰或投降，東平府必然失守，程太守豈敢斷然拒絕？董平這一獲得美女的手段，高衙內根本沒法比。

從程太守的回答可以看出，他內心並不願意把女兒嫁給董平，但迫於無奈，只好找理由“拖”些時日。董平“心靈機巧，三教九流，無所不通，品竹調弦，無有不會，山東、河北皆號他為風流雙槍將。”加之董平武藝超群，顏值爆表，這樣一個堪稱“男神”的人物， 程太守為什麼看不中？其中的原因應該是程太守知道董平的人品。天上的星星美麗迷人，靠近後你會發現原來是冰冷的石頭。接下來的事件足以證明這一點。

再次出戰，董平追殺佯敗的金槍手徐甯，被絆馬索絆倒活捉。押解到宋江面前，宋江假意要讓董平做寨主，董平立馬表示歸順：“小將被擒之人，萬死猶輕。若得容恕安身，已為萬幸！若言山寨為主，小將受驚不小。”接著董平又表示：“程萬里那廝原是童貫門下門館先生；得此美任，安得不害百姓？若是兄長肯容董平回去，賺開城門，殺入城中，共取錢糧，以為報效。”翻臉比翻書還快，這就是當初義憤填膺，要殺使者以示戰鬥決心的董平！

東昌府“太守平日清廉，饒了不殺。”（見第七十回）。程萬里是不是也清廉，《水滸傳》中沒寫。但宋江為讓顧大嫂跟隨難民混入東平府，派人攻打汶上縣，汶上縣百姓扶老挈幼奔向東平府，程太守接納了這些難民，可見程太守不是大惡之人。此前，董平也沒說過程萬里是貪官，而是想讓程萬里當自己的老丈人。現在卻認定他是“童貫門下門館先生；得此美任，安得不害百姓？”難道老師是賊，學生就一定是賊了？理由根本立不住腳。接下來的攻城，董平騙開城門，一馬當先，砍斷鐵鎖；背後宋江等長驅而人。“董平徑奔私衙，殺了程太守一家人口，奪了這女兒。” 為新主子，立馬殺了舊同僚，自己的老丈人，還要強行的霸佔了他女兒。董平的追女人，比高衙內殘忍，更無底線。其人品應該在高衙內之下。

《水滸傳》中，施耐庵沒有寫高衙內的結局。很多讀者感到不解恨。在央視老版《水滸傳》中，高衙內被一幫小混混給閹了。新版《水滸傳》中，高衙內被魯智深騙至菜園子用火燒死了。董平助力宋江率先攻破了東平府，讓宋江順利當上梁山泊寨主。宋江內心應該很感激董平，倒數第五上梁山的董平名列“馬軍五虎將”，英雄大聚義時，排名第15條好漢。

對使者兇狠殘忍，追美女手段卑鄙，對朝廷不忠，對同僚不義，狡詐善變，卻成了“英雄好漢”，沒有誰要把董平給閹了，或者把他燒死。這是什麼道理？

是因為高衙內跟小混混在一起，他的老爸又是奸臣，做壞事太多，人們恨高俅連帶其子？而董平，是因為他成了魯達、林沖等好漢的“戰友”，人們愛屋及烏，不咎既往？難道一個人具有的道德品行，還不如選擇生活圈子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