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港轉型,莫忘紅毛港滄桑

圖片來源:中央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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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力軒

近兩年高雄市在演唱會經濟,小鴨在內的各種觀光活動之進展,以及台積電即將進駐之下吸引各界的目光,「高雄改變了」成為當前傳媒非常熱門的主題。然而除了這些媒體廣泛報導的外在光鮮外,這些變化重要的起點則是高雄港港埠機能的轉型。隨著在外海填海造陸的第六與第七貨櫃中心陸續完工啟用,原來內港的諸多貨櫃碼頭將陸續騰空,提供了進一步空間再造的重要基礎。

高雄港往外拓增,騰空的內港有了更大的發展空間

在此同時,隨著同樣在外海填海造陸所構築的化學品轉運區的完工與啟用,原先分布在前鎮的諸多儲油槽也將在今年開始遷移,對於高雄市政府長期計畫將港灣打造成為中心商業區的企圖更推進了一大步,以往作為「天然良港」的高雄內港將更進一步騰空,而成為新興商業區的景觀。做為一個由港而生的城市,高雄可說正要迎來歷史上最大的空間變化。

然而這個港灣機能向外移動的歷程,並非一帆風順皆大歡喜,而是在地社區的長期苦難,走兩步退一步的漫長歷史過程。當代高雄港轉型的起點,必須回溯到歷時長達四十年的紅毛港遷村案。紅毛港遷村案可說是戰後至今臺灣最複雜的遷村案。

紅毛港遷村艱鉅的幾項因素

首先,這個案子歷時最久。紅毛港社區從1968年開始禁建,1975年政府將之劃入大林商港區(第六貨櫃中心)而決定遷村,然而要一直拖到2007年才正式完成遷村。第二,以規模而言,紅毛港是戰後臺灣最大的遷村案,從1975年提案遷村時紅毛港就已經是人口上萬的大型聚落,最終遷村牽動人數達2萬人以上。第三,紅毛港是耗費資金最龐大的遷村案之一,從1988年台電發放房租津貼開始到最終完成遷村,前後共耗資三百多億元。最後,紅毛港遷村的過程也堪稱史上最曲折。不僅官方在前後產生四個正式版本的計劃案,中間也歷經紅毛港居民多次大規模抗爭,甚至發動史無前例的封港抗爭。即使在遷村完成多年後,紅毛港居民仍然組成地方社團持續運作。作為今日高雄港灣轉型的起點,在亮麗的港灣之下,紅毛港遷村的血淚不應被遺忘。

紅毛港的地理位置在高雄港二港口邊與旗津相對,從荷蘭時代就有漁民出入的紀錄,在清代就有明確的聚落。在戰後則劃分為五個里。在高雄二港口開闢之前,紅毛港與旗津中洲地區相連,是小港最繁榮的地方,也是南台灣的漁業中心之一。1967年由於二港口開通,切斷了紅毛港與旗津的連結,也開啟了紅毛港從富庶漁村轉變成為破落的社區的歷程。雪上加霜的是臨海工業區的建設,隨著周邊包括中鋼、台電與中油等大型重工業陸續完工,紅毛港這個萬人的聚落就成為包夾在重工業工廠以及港口間的孤懸社區。而台電直接在紅毛港邊設置露天儲煤場,任由煤灰在社區內飄散,更讓紅毛港的生活環境變得極度惡劣。隨著紅毛港在1970年代被劃入大林商港區(今日的第六貨櫃中心),展開了全面的禁建並規劃遷村,正是開啟了近四十年的苦難。

未曾考慮既有聚落的荒謬遷村計畫

紅毛港遷村案的波折最主要的原因在於,威權時代的規畫完全沒有考慮到上面既存的大量住民。這種無視於在地社區的規劃,直接導致了後續遷村的難題。高雄港務局於1978年著手遷村,但很快發現要遷移這個人口上萬的社區相當困難。從遷村地點的選址,到紅毛港社區的各種調查,到遷村資格的確定都寸步難行,官方也就開始擱置。而第六貨櫃中心儘管很早納入計畫,但官方並沒有確定興建的具體計畫,但在此同時紅毛港的禁建仍然持續。

在無法進行任何都市計劃之下,紅毛港成為高雄的「化外之地」,社區中老舊狹窄的道路甚至成為高雄市少數垃圾車無法進入之地。同時禁建之下所有房屋的修繕改築都自動成為違建。在遷村遙遙無期以及持續限建之下,紅毛港居民心照不宣地展開了分戶的行動,也吸引了外地遷入的戶籍。

1980年代第二次遷村方案完成,然而隨著解嚴前後社會力的開始蓬勃,紅毛港居民的長期憤怒也浮出檯面。在林園事件的鼓舞下,居民要求台電遷廠並且賠償居民的損失。市長蘇南成在協調過程中豪氣地說道:哪共咖衰洨十年沒遷成就再賠!(臺語:如果真的倒楣十年沒遷成就再賠!),誰知一語成懺,遷村又足足拖了二十年。在1990年代隨著環境抗爭的興起,紅毛港居民也開始成立各式自救團體,直接與官方協商遷村條件,並在1996年發動了轟動一時的封港抗爭,以漁船封鎖了高雄港的二港口,迫使官方進行重新協商。

民主化後納入地方建議,紅毛港遷村才得以完成

遷村最終可以完成,一方面是民主化後面臨民意壓力的中央政府採納地方政府的經費需求。一方面是紅毛港居民的困境,在生計被毀下遷村也成為不得不然的抉擇。而居民社區團體被納入遷村協商過程中,也加強了開發與遷村計劃的正當性。2000年陳水扁當選總統,由高雄市出身的張俊雄擔任行政院長,同意了地方政府所提出的兩百億遷村預算以及遷村方案,漫長的遷村終於走向終點。

2005年立法院通過相關預算,於 2007年完成遷村,高雄市政府正式將紅毛港移交給港務局進行第六貨櫃中心的建設,完成了這個歷經四十年的遷村案,漫長的苦難也一定程度告終。即使如此,這個過程中社區仍然是犧牲者。居民的確拿到了較合理的遷村補償,但也引發了內部各種衝突與猜疑。紅毛港居民的確擺脫了原先極惡劣的生活環境,但在遷村之後也面臨社會關係劇變與破碎的社區。

在紅毛港遷村完成後,延宕多時的高雄港灣再結構也緩慢地進展。在今日高雄港的空拍照片中,原為紅毛港社區的區域早已化為整齊的第六貨櫃中心。氣爆後將儲油槽往外海移的計畫,同區域第七貨櫃中心的持續擴建。與紅毛港處境相似的大林埔的遷村案也如火如荼展開,周邊的南星計畫的填海造陸等。透過這個再結構的過程,高雄港港灣實體機能持續大量移往外海,內港港灣則轉變成為引人入勝的風景,構成都市轉型的重要基礎。在讚嘆這些風景的同時,風景背後複雜苦痛的歷史過程,不應被輕易遺忘。

作者1974年生,美國杜克大學社會學博士,前後任職於中山大學與政治大學。在專業領域內外廣泛涉獵以追求知識上的自由,習慣從多樣方法與視角觀察社會事務,篤信對在地與世界的批判性認識是公民社會重要基石。著有《屏東縣誌—產業經濟篇》、《不待黃昏的貓頭鷹:陳紹馨的學術生命與臺灣研究》以及其他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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