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老

我在這張考卷上打了許多叉,一看名字,輝仔,這孩子分明沒唸書。昨天輝仔午休時揪團打牌,聚賭,被沒收麻將並記過處分。他雙手合十,尾音有點抖,哀聲陳情,這副牌是他家的至寶,寶貝待在外頭,父母總會擔心。我內心發噱,外表故作冷肅,說明「至寶」的歸還條件是先繳交悔過書。

輝仔心不在讀書,但心地良善,從不頂撞師長,只是愛打麻將,實體與線上麻將「神來也」遊戲是他的心頭好。同學說輝仔自稱「麻老」,麻將老手的簡稱。

這群聚賭的牌友中,有位和輝仔曾經鬥毆,後來麻將竟使兩位死對頭湊和一起。不知是否牌面上鬥過智了,牌面下倒是和樂融融。

只不過幾百字的懺悔文,竟錯字連篇。我搖頭嘆氣。輝仔約莫以為贖回無望,急忙脫口:「老師,這周末家裡會有許多爸媽的麻友,我媽說這副麻將傳承兩代,聚集祖先的靈氣,是我家的不敗神器。」輝仔見我不想搭理,自顧自地拆解幾招打牌時的作弊技巧:「我曾使過九節鞭,食指三節從尾到根表示條餅萬,中指、無名指、小指這九節,分別代表數字一到九。大拇指指尖放到那個關節處……」

我搖了一下頭,想起教官告知輝仔和同學的線上麻將下注的賭金不少。不過十七歲……

輝仔誤以為我的搖頭是不屑,急忙炫耀:「我摸得出牌紋。」我瞪大雙眼,這祕技倒是新鮮。

輝仔請我拿出抽屜的麻將牌。這副麻將雖然承自祖父輩,但青綠牌背仍是亮得發光,乳白底色如晶瑩象牙。他右手食指、拇指挑揀一張,拇指那麼一晃,「發!」一翻正面,介於楷書行書的綠色「發」字、明晃晃地現於眼前。

我也抓一張牌試摸,只覺得指腹下有鑿字的凹凸刻痕,但無法感應紋路。

「你速度好快,怎麼感應的?」輝仔眉一挑,又摸了下一張牌,「九餅!」不出一秒,麻將牌上藍紅綠三排圓圈穩穩地攤在面前。

「怎麼猜的?」

「麻將還我,我就揭密。」

「我可以忍耐,明天再告訴我答案吧。」

第二天告訴我答案的,是輝仔的媽媽。原來她返家,正想找人打牌解悶,卻發現兒子捅出婁子,隔天早自習直奔學校找我。

輝仔媽媽年近半百,著一襲淺藍襯衫、窄口西褲,朝我走來時,辦公室被她踩出叩叩清亮聲。留著一頭俐落齊耳短髮,圓潤臉頰薄施脂粉,仍隱約可見黑眼圈,不知是否被兒子氣到失眠?說話時隱隱透著霸氣。我看了一下家訪資料表:「珠寶代理商」。

摸牌這祕技,輝仔媽媽也會。她微長上翹的鳳眼瞥了瞥輝仔:「你也敢自稱麻老?」和媽媽相似的眼睛慌地垂下,雙手在腰間扭絞。

「老師,我兒子牌技還很嫩。透過手指讀牌的人,我們都稱呼為『老麻將油子』,這是打麻將最基本的技倆……」說話間,連番瞪視輝仔,一面抱怨兒子不愛讀書,一面對我傳授麻將知識。原來容易摸出牌紋的麻將必須是新製的,只要多加練習,摩挲牌面仍然清楚的紋路,字或圖的觸感慢慢就能滲入指腹及腦袋中。倘若麻將使用到很老舊,牌面青色已斑,白底明顯泛黃,經過長期的摩挲及過多手汗的浸潤,牌紋就如同過往事跡,有些會漸漸地模糊不清。

那副麻將被輝仔媽媽放入包包,輝仔雙手插在褲子口袋,垮著臉、肩與嘴角,不情願地跟在媽媽背後,一高一矮的身影,轉出了辦公室側廊。覺得輝仔像是一副全新的麻將,什麼紋路,一摸便能了解,而新聞常播報有些人沉迷賭博、散盡家產,會不會他們連自己也都摸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