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如己的劉曉波

愛人如己的劉曉波

聖經中説,愛神,愛人如己,愛是最大的誡命。劉曉波沒有受洗,但他比絕大多數號稱基督徒的人更好地履行了這道最大的誡命。 我願意在此分享一段我與妻子生命中的幽暗旅途,若沒有曉波的陪伴與安慰,我們真的不知道如何走出死蔭的幽谷。 2007年初,妻子懷孕了,我和妻子一起滿懷喜悅與期盼,守候著寧馨兒在母腹中成長。那時,妻子在一家外企工作,還要在方舟教會中參與很多的服事,忙得不可開交。 突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當我們去醫院執行孕婦例行的體檢時,醫生告訴我們,嬰孩已經在子宮中停止生長發育了。我們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再三追問醫生。醫生解釋説,子宮中的是一個需要立即動手術取掉的、還沒有胎兒雛形的死嬰。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醫生説,他也無法解釋,這些年來這種情況的發生率越來越高,也許跟北京的環境汙染有關。 動完手術之後,妻子坐在輪椅上被推出手術室,臉色蒼白,神色茫然。我們回到家中,抱頭痛哭。妻子受洗之後,一直在教會忠心服事,為什麼這樣悲慘的經歷會降臨在她的身上呢?我們懇切地禱告,上帝始終沒有給我們明確的答案,但上帝派遣了一位天使來到我們身邊。 就在那幾天,曉波打電話約我們吃飯,我們不便在電話中告訴他實情,勉強應約出席了。細心的曉波發現我們情緒低落,便詢問發生了什麽事情。妻子含淚向曉波和劉霞講述了我們失去孩子的事情。 曉波神情凝重地聽我們傾訴完一切,向我們講述了他也失去了孩子的痛苦經歷,雖然不是同一個性質的「失去」:六四之後,曉波被捕入獄,婚姻破裂。90年代初,他的前妻帶著他們惟一的兒子劉陶遠赴美國,離開這一傷心之地。後來,他跟兒子失去了聯繫,他等於是失去了兒子。或許,前妻不願讓孩子在成長過程中蒙受父親作為「國家敵人」的陰影,要讓孩子成為一名單純而快樂的美國人。(曉波去世前後,劉陶亦未現身,這是何等痛楚的父子關係。) 那天,一向笑聲不斷的曉波神情凝重地説,他以這種方式失去了孩子,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隱痛,但這也是從事人權活動可能付出的巨大代價。曉波又説,你們一定很快就會有孩子,上帝肯定會給你們一個更好的孩子。他還不是基督徒,卻像牧師一樣安慰我們。 然後,曉波從他常常背的那個帆布書包裡掏出厚厚的一疊錢,對我説:「這是我剛剛拿到的一筆稿費,你去給劉敏買一些營養品和幾件漂亮衣服。這麽好的女孩跟著你受苦了。這個圈子裡面,好多人因為對不住妻子,讓妻子受苦,自己還不以為然,最後導致婚姻失敗。你一定不要重蹈覆轍。」 我們沒有收下曉波的這筆錢,因為我們知道曉波完全靠稿費生活也很不容易;但我們吃完飯離開時,妻子已破涕而笑,我也暗暗對自己説,一定要學習曉波珍惜和守護劉霞的做法。 這就是曉波的愛人如己,曉波就是上帝派遣到我們身邊的天使。第2年,我們的兒子光光誕生了,上帝賜予我們一個又健康又敬虔又聰明的後代。孩子剛滿月的那一天,曉波和劉霞趕到我們家中,帶來了一份最好的禮物:劉霞畫的一幅黑色的水仙花。劉霞對妻子説,這朵花就是你,也是我,是我們這些嫁給「國家的敵人」的可憐而堅韌的女子。 再後來,曉波4度入獄,劉霞去探監的時候,帶去一張我妻子和孩子的照片,隔著玻璃給曉波看。她不能提我的名字,這是秘密員警給她的「特別規定」,她只能對曉波説,看,劉敏和她的孩子。探監歸來,劉霞給妻子打電話説,曉波看到那張照片,凝視了足足一分鐘,露出欣慰的笑顔。 對於我和妻子來說,曉波和劉霞是超越了血緣關係的親人。曉波如同我的父兄一般,我知道,無論遇到多大的災難與挫敗,曉波都是那個惟一能幫助我的人。 如今,沒有人能幫我了。 (本文收入即將由八旗文化出版的新書《不自由國度的自由人:劉曉波的生命和思想世界》) 專欄屬作者個人意見,文責歸屬作者,本報提供意見交流平台,不代表本報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