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文】川普與美國主流媒體的戰爭

川普打從投入大選以來，一直遭到主流媒體圍攻，心結難解，相看兩相厭。入主白宮以後，雙方的戰爭，仍處於「冷戰」狀態，似乎沒有和緩的跡象。美國有史以來，未曾見到跟媒體關係這麼惡劣的總統。 好大官威！有冕王痛罵無冕王 「美國記協年會」成立於1914年，歷任總統通常都會參加，除非有事情發生。1981年雷根因遭到槍擊，受傷住院，無法與會。時隔36年，川普居然打破慣例，表明他不會去參加記協一年一度的晚宴，真是不給記者面子，無冕王情何以堪？ 不僅如此，川普內閣1月27日還把原來在白宮的每日例行記者會，改在新聞祕書史派瑟（Sean Spicer）的辦公室舉行，包括CNN、BBC、紐約時報、華郵、洛杉磯時報、衛報、政客雜誌（Politico）、網路媒體BuzzFeed等媒體都沒受到邀請。在這起事件以後，媒體群起抗議，CNN指責川普挾怨報復，華盛頓郵報則在其報頭底下增加了一行字︰「民主在黑暗中死亡，Democracy Dies in Darkness」。 本來就對媒體不爽的川普，當選後終於找到發洩憤怒的機會。去年11月21日在川普大廈與近40名媒體主管、名記者會面，當時他們以為川普要跟他們討論以後他入主白宮如何採訪的事情，殊不知一進會場，川普隨即點名CNN總裁祖克（Jeff Zucker），破口大罵：「我恨透了你的新聞網，CNN所有的人都是騙子，你應該感到羞恥。」他接著說：「我們正處在一間充滿騙子的房間裡，一群虛假不誠實的媒體。」 因報導二次波斯灣戰爭而聲名大噪的CNN新聞網，大到惹不起，祖克居然自己被羞辱，連屬下也遭殃。川普1月17日舉行首次記者會，CNN記者阿寇斯達（Jim Acosta）舉手要發問，川普硬是不給他機會，「你的機構爛透了，我不給你發問，你們做的是假新聞」，讓阿寇斯達灰頭土臉，相當難堪。川普同時也把矛頭對準BuzzFeed，聲稱他們報導的盡是未經查證的垃圾。 心結難解，主流媒體逢普必罵 川普上任一個月，媒體並沒有給他蜜月期。根據一家媒體觀察機構「媒體研究中心」（Media Research Center）3月1日發佈的報告，主流媒體顯然對他有「敵意」。該中心在總統蜜月期側錄三大電視網（ABC, CBS, NBC）晚間新聞的報導，時數16小時，約相關報導總時數的54%，進行內容分析的結果，發現負面報導占88%，其中大部份來自評論員反川普的論述。 MRC同時也分析去年川普獲得共和黨提名後媒體對他競選活動的報導，發現91%是負面的。為何如此偏頗？維基解密透露一份名單，給出了答案！大選期間，主流媒體暗助希拉蕊的記者有65位，其中包括ABC 4位、CNN 9位、MSNBC 6位、紐約時報 6位、Politico 3位、衛報 3位。以上數據顯示，主流媒體偏袒希拉蕊，沒有平衡報導，一面倒的結果，造成反效果，非但沒有保送希拉蕊上壘，反而讓川普揮出全壘打。 總統蜜月期間，三大電視新聞網報導川普，負面陳述與正面陳述的比例是9:1。資料來源／MRC 美國總統與媒體的關係，好壞不一。最痛恨媒體要屬被兩個小記者搞得狼狽下台的尼克森，被記者修理得最慘的要算是緋聞多好色的柯林頓，最擅長跟記者打交道的是風流的甘迺迪，最善於跟媒體溝通的則是有「最偉大的溝通者」之稱的雷根。川普以雷根為榜樣，何以對主流媒體砲聲隆隆？難道是他狂妄霸道，主流媒體罵得對？還是這些媒體太囂張本來就欠罵？ 今非昔比，主流媒體信用下殺 在1960, 1970年代，美國記者享有崇高的地位，總統及政要對記者相當禮遇，民眾對資深記者的信任度超過政治人物。根據1972年的一項調查，CBS主播沃特．克朗凱（Walter Cronkite），有高達73%的美國人對他表示信任，超過尼克森（57%）。克朗凱主持CBS晚間新聞長達19年，一言九鼎，德高望重，被譽為「美國最受信任的人」，對美國政壇有相當大的影響力。在1970年代，電視新聞也受到一半以上的民眾信任，因此美國總統大選，常被稱之為「大眾媒體選舉」。然而進入21世紀，昔日呼風喚雨的美國主流媒體，日漸走下坡，風光不再。 美國傳播學者達雷爾．韋斯特（Darrell M. West），在《傳媒體制之興衰》（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Media Establishment）指出，1960年代美國媒體均以客觀、公平報導、挖掘真相自許。候選人受到媒體公平的對待，但能否擠身政治舞台，就看記者的評斷了。然而1991年以後，隨著有線電視興起，網路科技日漸普及，媒體競爭激烈，急功近利，脫口秀大行其道，新聞逐漸綜藝娛樂化，色腥的低俗新聞取代嚴肅的新聞，媒體漸失公信力，記者聲譽也下降，收看三大電視網的觀眾比例由1976年的90%大幅下降至1999年的43%。 對美國新聞界有深刻的反省，曾任《美國新聞與世界報導》總編輯的資深媒體人法羅斯（James Fallows）指出，以往投身新聞行業的記者，都不是為了金錢；現在華府的政治記者則是追逐金錢名利，身價百萬者比比皆是，擠身名流，自我膨脹，不受人歡迎。媒體缺乏責任感，政治新聞像娛樂新聞一樣，傷害了整個新聞業，社會大眾對新聞媒體日漸失去信心。 根據蓋洛普追蹤調查，過去20年美國民眾對主流媒體的信心幾乎年年下降，1997年是53%，2016年則是32%。比較起來，民主黨選民對主流媒體的信心較高（51%），共和黨選民低到只剩14%。這項數據說明了為何主流媒體猛打川普失效的原因，大部份共和黨的選民根本不在乎主流媒體怎麼修理川普。 美國民眾對媒體的信任度逐年下降，共和黨的選民尤其明顯。資料來源／Gallup 財團掌控，弱勢聲音無法聽見 美國民眾對主流媒體失去信任，另外一個原因是財團掌控媒體。在1980年代，50家公司控制了美國媒體，現在則是六大集團（Newscorp、Disney、Viacom、Time Warner、CBS、Comcast）控制90%的媒體。媒體集中在少數人手裡，巨型媒體壟斷政治傳播，封鎖弱勢的發聲管道，妨礙民主進步，早已引起美國人反感。拜網路之賜，替代媒體應運而生，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挑戰主流媒體的權威，使得主流媒體無法再像過去一樣主導輿論。 從1980年代起，企業集團即透過併購，買下各州的報紙、雜誌、電視與廣播電台，媒體集中在少數人手裡。資料來源／Corporations.org 主流媒體是為公共利益服務？還是財團利益的喉舌？川普在競選時告訴其藍領支持者，它們主導的是有利於「他們」1%大老闆的議題，並非「你們」99%關心的議題。初選落敗的民主黨候選人桑德斯，指責主流媒體是「財團媒體」（Corporate Media），鮮少報導中下階級的困境以及大學畢業生失業還背負學貸的痛苦。儘管主流媒體對希拉蕊與桑德斯的報導大小眼，桑德斯聲勢仍然強強滾，威脅佔優勢的希拉蕊。何以川普與桑德斯都受到主流媒體不公平的對待，仍能鼓動群眾，掀起風潮，讓民調失準？政治觀察家的預測槓龜？ 入主白宮，社交媒體幫了大忙 川普當選後，接受CBS六十分鐘訪問時，坦承社交媒體是他獲勝的關鍵。在Twitter、Facebook以及Instagram他有2800萬追隨者，不但幫他省下大量廣告費而且打贏了選戰。以往總統須透過電視、舉行記者會或接受明星主播專訪，闡述理念、政策並回應記者的問題。現在川普成了「推特」總統，直接跟美國人對話，這樣的互動方式等於剝奪主流媒體往日的特權，主流媒體讓位給社交媒體，到底民眾是要相信川普？還是主流媒體？ 韋斯特認為，網路大幅改變了新聞業，電子媒體蓬勃發展，主流媒體影響力衰微。由於媒體大幅分化，政治立場鮮明的團體，各有各的小眾媒體，壁壘分明，要形成公共的凝聚力十分困難。群體共通性減少，社會衝突更加顯著，美國文化將分散成令人眼花撩亂、缺乏共通性的次文化；二百多年來賴以結為一體的文化紐帶因而斷裂，政治領袖更難讓社會團結在一起。 川普有無能耐讓美國社會團結在一起？在就職演說，他誓言化解黨派紛爭，團結美國人民，讓美國再度偉大。但他的行事風格，常失之草率、獨斷，對待媒體，缺乏雅量，有失風度。自由派擔心他會限制新聞自由，摧毀美國的民主。美國是三權分立的國家，更何況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明文規定「國會不得制訂…剝奪言論或新聞自由的法律」，難道川普可以違反憲法，背離《獨立宣言》的自由傳統？ 草擬《獨立宣言》的美國開國元老傑佛遜，有一句阿扁常引用的名言：「假如讓我抉擇，我們是要有政府沒報紙？還是有報紙沒政府？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Were it left to me to decide whether we should have a government without newspapers, or newspapers without a government, I should not hesitate a moment to prefer the latter.） 傑佛遜1791年創辦了《國民公報》，與對手哈密爾敦的《合眾國公報》對抗。傑佛遜主張共和制，哈密爾敦則宣揚君主制。傑佛遜後來寫道：「這份報紙挽救了我們的憲法，否則就快要變成君主制了。」他深知媒體的重要性，極力維護新聞自由，因為他說過：「民主仰賴新聞自由，限制新聞自由不可能無損於民主。」 中美媒體：哈巴狗vs.看門狗 無國界記者組織（RSF）去年公佈的「世界新聞自由指數」，芬蘭排名第一，美國41。亞洲地區，台灣名列51，香港69、中國176、北韓179，中國倒數第４名，僅贏北韓２名。越是獨裁國家，越無新聞自由。台灣在戒嚴時期，三台二報充當國民黨打手，《公論報》、《自立晚報》是當時極少數能打破國民黨新聞壟斷的報紙，功不可沒，對台灣的民主化有相當大的貢獻。新聞自由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而是人民不斷奮鬥爭取來的。我們要珍惜得來不易的新聞自由，如果放任中國資金來收購台灣媒體，後果不堪設想。 自稱「慈善家」愛出風頭的中國富豪陳光標，曾企圖收購《紐約時報》。在猶太人眼裡，陳光標只不過是個「小咖」。該報明確表示，紐時無意對外出售，陳光標的想法「荒唐可笑」。 像陳光標這種人確實會被美國人恥笑，不去替中國人爭言論自由，還妄想影響美國政治；自己國家的媒體，只能對共產黨歌功頌德，乖得像哈巴狗。美國的媒體，雖不無可議之處，至少是看門狗（watchdog），批評川普既是權利也是職責，中國媒體膽敢批評習近平嗎？ 沒有自由的傳統，就沒有今日的美國。川普當然不可能去限制新聞自由，至於他跟主流媒體之爭，應爭的是理念，意氣之爭只會兩敗俱傷，造成內部對立，對美國並無好處。川普身為全球最有權勢的總統，一言一行影響全世界，他應多聽各方意見，展現雍容大度。主流媒體也不該再歇斯底里，把他當敵人，應本著新聞倫理，扮演好監督政府的角色，發揮第四權的功能，這才是美國之福。 專文欄屬作者個人意見，文責歸屬作者，本報提供意見交流平台，不代表本報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