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情思】填補空白

【凌情思】填補空白

在全球各國皆是男女同工不同酬的惡況下,2018年的第一天,連續9年被「世界經濟論壇」(World Economic Forum)評選為世界兩性平等最佳國的冰島,正式執行男女同工同酬的新法。不過,根據新聞報導,目前這個新法只適用於25名員工以上的企業或組織,規模較小者要再等待一段時間。 唉,改變,委實不容易,真是迢迢長路,在男女平等上的追求,更像是走在看不見盡頭的碎石小路,顛簸磨人,得要以無數的人生歲月堆疊接力,50年、100年、200年......來清洗更新千年的舊觀念。不過,除了不懈的努力,有時還真需要機緣。在學習猶太人的宗教文化之過程中,就曾高興讚歎這種偶然的力量。 基本上,猶太教的主要教派有「猶太教正統派」(Orthodox Judaism)、「猶太教保守派」(Conservative Judaism)、「猶太教改革派」(Reform Judaism)、「猶太教重建派」(Reconstructionist Judaism)。其中,正統派裡的「哈西迪猶太教派」(Hasidic Judaism)更保守與強調傳統的維護,被視為「極端正統猶太教派」(ultra-Orthodox Judaism),不過,他們很不喜歡外界這樣稱呼他們。 哈西迪教徒,就是我們常在新聞或影片中看到的猶太人:男性穿及膝黑衣外套、白襯衫、黑長褲、戴黑帽子,或戴基帕,留長鬢鬍和鬍子(經典規定);女性穿著長裙(不能穿長褲)、長袖和高領衣(經典規定已婚女子不可露出小腿、手肘以及鎖骨)。除了以色列,美國是有最多哈西迪教徒的國家,最大的哈西迪教派社區,則在紐約布魯克林的菠蘿園(Borough Park)。 有部非常好看的電影《填補空白》(Fill the Void),主題是愛情,但完整呈現了以色列哈西迪教徒的生活。極度傳統保守的哈西迪教徒,男女得要分開,不接觸,比如搭公車,女性得要坐到車後面,男性則在前面。也因此,男女皆是媒合而婚。如果是這樣,談哈西迪教徒的愛情之《填補空白》會好看嗎? 啊!豈止好看,還會一直輕輕敲著你的心門,使得整顆心都陷繫在他們的思緒感情裡。生活在這樣保守的社區,在宗教文化的壓力包袱下,妥協自己的想法感情,不讓人訝異,但有人會如此細膩掙扎在自己的感情裡,努力真誠面對內心的真正感受,就是驚艷了。當然,也會因此懷疑:有可能嗎?這是因為,極端正統教派,給世人的印象就是女性不可能有這種權力,可以決定是否接受父母安排的婚姻。這,就是《填補空白》的導演柏斯汀(Rama Burshtein)非常想要破除的刻板印象,她想要透過這部電影,讓外界認識她的教派之真實生活樣貌。 等等,導演是「她」?哈西迪教派的女性之人生重要意義與職責,不是在家生兒育女嗎?可以外出工作?導演這樣的工作,不是需要實際的相關工作經驗嗎?柏斯汀拍電影的知識與技術,是從何而來的呢?還有還有,如此拋頭露面地工作,又會與許多男性有所接觸,不會是問題嗎?不會受到批評攻擊嗎? 可是,請先看看這些。《填補空白》於2012年以色列奧斯卡(Ophir Awards,Israeli Academy Awards)獲得導演、劇本等7項大獎。在2012年第69屆威尼斯影展首映,入圍金獅獎,獲得威尼斯影展最佳女演員獎。於這些之外,在許多國家影展也都獲獎。導演柏斯汀也是編劇,第一次拍電影,就有如此傲人的成就,徹底展現了她在電影領域的天賦才能。 不過,儘管如此,從柏斯汀所說的一些話,可以發覺宗教文化的傳統觀念,對她的影響。她在一場座談會中被問到:「你如何能夠『獲得允許』去拍這部電影?」她回答:「這相當複雜。身為母親又要拍電影,實在非常困難,而且我認為女人,不該外出有番事業,但我的拉比和先生,鼓勵支持我完成這部片子。」在委婉地迴避問題中,可以想見一位極端正統教派女子的內心衝突。 柏斯汀還談到:「我想要破除外界認為正統教派女性,都被迫接受媒合而婚(arranged marriage)的迷思,即便這個世界與我們的世界,在兩性如何結合的過程與方式有所不同,但都一樣地,女性有權決定要嫁誰。」 她又說:「一般的猶太人和虔誠信仰猶太教的猶太人,並沒有衝突。事實上,大多數在我們社區的人並不想離開。許多影片總在描述有很多人,想脫離我們正統教派,或者一些人一直想加入我們。對我而言,說明我們的感覺,心裡的愛和衝突,或傷痛,僅僅只是每一個人活在這世界上會面臨的內心衝突,而非我們的教派有問題,而造成個人的問題衝突。能夠讓外界清楚這個事實,對我很重要。」 因此,簡而言之,現今以色列的社會衝突問題,遠來自極端正統教派者,擔心傳統宗教生活文化可能會消失。當時的以色列政府,也看見宗教文化喪失的危機事實,所以全力支持極端正統教派和給予幫助。(圖/創用CC授權) 我相信,類似如《填補空白》的人生故事,的確存在於哈西迪教派社區裡,但根據許多媒體報導,那絕不是哈西迪教派社區的真實全貌。近年來,在以色列,一般的猶太人和哈西迪教徒的衝突,可是逐步升高。簡單來說,大多數的哈西迪教徒,不和其他猶太人一樣服兵役,大部分的男性都專注在學習研讀猶太經典《妥拉》(Torah)和《塔木德》(Talmud)而沒有工作,加上每個家庭平均有6.2個孩子(非哈西迪教派的家庭僅有2.4個小孩),於是,約有60%的哈西迪教派的家庭,都處在貧窮線以下的情況(非哈西迪教派的家庭僅有12%),必須仰賴社會福利金來生活。 在經歷二戰期間的大屠殺之後,哈西迪教派非常關切與擔憂猶太教的傳統宗教生活文化,會滅絕消失。1948年以色列建國,第一位總理大衛.本–古里安(David Ben–Gurion)接受哈西迪教派的拉比們之請求,允許重建在歐洲大屠殺時,被破壞的神學院(yeshivas),第一批400位的神學院學生,有免服兵役的豁免權。而後至今,執政黨若是與極端正統教派為聯盟夥伴,就會承諾廢除《逃避兵役懲罰法》,並給予人口數較多的家庭,更高的子女津貼。反之,若執政的是未與極端正統教派結盟的政黨,就會推動《逃避兵役刑事法》,和削減社會福利的法律。 因此,簡而言之,現今以色列的社會衝突問題,遠來自極端正統教派者,擔心傳統宗教生活文化可能會消失。當時的以色列政府,也看見宗教文化喪失的危機事實,所以全力支持極端正統教派和給予幫助。經過數十年的努力,的確有豐碩的成果(註:同時間,在台灣的中國國民黨,正大力摧殘台灣各族群的語言文化),但極端正統教派的社區,也出現嚴重的貧窮問題,造成以色列社會的不公現象,認真工作的人,要養一群幾乎不工作而靠領社會福利金而活的人。 哈西迪教派約佔以色列全國人口的10%,約有55%的哈西迪教派的男性,全心在宗教學習而沒有工作。以色列政府給予約110,000名神學院學生助學金。一個月的助學金約900新謝克爾(NIS,約230塊美金)。若是已婚者,另有大眾捐款基金的補助,約900新謝克爾。其中約有10,000名的學生因為家裡有3個以上的小孩,政府則會再多給1,000新謝克爾。 另外,以色列政府還給予有10個以上小孩的家庭6,000新謝克爾的子女津貼,於是,這讓哈西迪教派的女性,只需打點零工或甚至不必工作。不過,2003~2005年班傑明.納坦尼雅胡(Binyamin Netanyahu)擔任財政部長時,他刪減子女津貼,變成只能拿到2,000~3,000新謝克爾。子女津貼本來就像是一份可以養家的薪水,縮減之後,迫使他們必須尋求新的經濟來源,於是,就是女性外出去工作。 在女性追求平權的歷程,有一份工作是重要的第一步,因為她有獨立生活的條件,不再需要完全仰賴家人的照顧。一些受盡丈夫欺侮的女性,則會較有勇氣與信心,向外求助或離開暴力的婚姻。 不過,對哈西迪教派的女性來說,外出工作,並不是為了追尋兩性平等。傳統上,哈西迪教派的女性對丈夫非常恭敬,不過她們卻是養家的人。於哈西迪教派的文化,丈夫若全神投入學習《妥拉》,這是一個家庭的榮耀,當然,這就讓女性擔起養家的壓力,同時,她們又必須養育孩子。許多女性對於自己能夠如此支持丈夫,覺得很快樂和感到光榮。 在過去,哈西迪教派的女性,幾乎都被迫當老師,因為這是安全的職業。因此,哈西迪社區產生了許多老師,後來甚至到了沒有足夠的職缺,可以提供給她們。根據以色列的高等教育委員會估計,20年前,每年僅約有500位哈西迪教派的女性,接受高等教育,原因是缺乏哈西迪教派的大學,以及必須待在社區裡從事教育工作的壓力。2001年耶路撒冷哈西迪大學成立,提供了科學實驗、音樂治療、心理學等科系讓女性可以修讀學位。大學學歷讓哈西迪教派的女性,可以從事更專業的工作,賺更多錢。現在,更多的哈西迪教派的女性,會修讀不同領域的學位,2015年,約有10,000的哈西迪教派的男性和女性,接受高等教育和參加證照考試。 不過,有一些哈西迪教派的拉比們,並不同意女性進大學學習,他們認為這些女性曝露在新的人群與想法之中,這對於哈西迪教派的生活方式是個威脅。的確,從踏出哈西迪社區的那一刻,改變就開始了。耶路撒冷哈西迪大學的創辦人Adina Bar-Shalom親眼見證,大一新生一聽到女性主義就會走出教室回家,拒絕回到學校。第3年時,這些學生會說出:「誰說丈夫一定都對?我也會對啊!」 導演柏斯汀的拉比,絕對不是那些不同意女性進大學學習的拉比,要不然他不會鼓勵支持在「山姆.史匹柏電影電視學校」(Sam Spiegel Film and Television School)完成學業後的柏斯汀拍攝《填補空白》。哈西迪教派裡一定有思想開明的拉比、學者和男性,所以有越來越多的女性,可以不再只能當老師,而有傑出的導演、律師、法官等等。 現在,《妥拉》的宗教文化世界,不再有消失的危機,哈西迪教派的女性,似乎不再有保護它的重要責任,於是,賺錢養家的工作目的,已提升到思索自我實現。這些女性走進以色列的社會,理解了個人的滿足和發展之意義,也將新觀念帶回哈西迪社區,甚至有人會開始自問:「讓我的兒子只研讀《妥拉》是對的嗎?這是他想要的嗎?他是否有興趣和能力,能夠一整天坐著研讀《妥拉》?」 哈西迪教派的女性,在家庭與社區中的角色,絕對在改變中,但還不是全面的改變且廣及大多數的女性,因為傳統觀念,仍深切左右著她們,需要時間,以及類似讓許多女性走出家門去工作、接受不同專業領域之高等教育的意外機緣──是因2003~2005年的財政部長班傑明.納坦尼雅胡(Binyamin Netanyahu)刪減子女津貼。 在哈西迪教派世界外的我們,也得苦待機緣方能改變嗎?人類追求男女平權,就像填補空白的過程,因此,所求的是一種英國作家維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1882~1941)所期盼的,兩性協力合作,成就最大的圓滿、完全的幸福。所以,追求男女同工同酬,和其他事務領域的男女平權,怎能視為衝突煩擾呢?又怎能敷衍拖延要變得更好的改變呢? 台灣能夠追上冰島,成為第二個執行男女同工同酬的國家嗎? 延伸閱讀 https://www.timesofisrael.com/as-ultra-orthodox-women-bring-home-the-bacon-dont-say-the-f-word/ https://www.economist.com/news/middle-east-and-africa/21656207-israel-cannot-afford-keep-paying-ultra-orthodox-men-shun-employment-eat http://www.newsweek.com/israels-ultra-orthodox-problem-64211 https://www.bloomberg.com/view/articles/2017-09-14/court-forces-israel-to-face-its-ultra-orthodox-problem http://jewishcurrents.org/the-oppression-of-women-in-israel/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middle_east/in-israels-ultra-orthodox-community-abused-women-are-finding-a-way-out/2017/09/08/23ec4260-8115-11e7-9e7a-20fa8d7a0db6_story.html?utm_term=.c8aa54a9adaf (責任編輯:Elinor Wu) 專欄屬作者個人意見,文責歸屬作者,本報提供意見交流平台,不代表本報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