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孟繁露】醫師日常

作者為南加州資深兒科醫生

診所的電話響起。

「醫師，我是諾貝爾的爸爸，就是差不多10天前妳醫院看過的那個baby，月嫂說他看起來黃黃的。」

嬰兒的名字是父母取的，而父母的想像力無窮無際。曾經看診過的，以獎項來說，可以是諾貝爾，奧斯卡，坎城。以季節來說，春夏秋都有見過（冬天沒有，可能太冷）。以名人來說，從歌星夏奇拉到球星科比小飛俠。自然現象的話，有閃電跟暴風雨，好在沒有海嘯。同樣讓人欣慰的是，沒有出現寶可夢或皮卡丘。

很久以前，有位華人母親抱著北鼻來就診時，對著簽到簿發愁。

「怎麼了？請在這裡寫下嬰兒的名字。」

「我不會拼那個英文字。」

這….名字不是我取的啊。

「那麼….請問妳的寶寶叫什麼名字呢？」

「我也不會唸那個英文字。」

那….這名字到底是誰選的呢？

「是我跟他爸爸呀，但是我忘了，因為挺長的。大概就是….什麼將軍…. 威靈頓吧。」

於是我們幫她拼好名字，打好病歷。威靈頓後來長的很健壯，這名字沒有白取。

與威靈頓相對的，就是華盛頓了。

「請問…妳的寶寶姓華盛頓嗎？」

「沒錯。」

眼前的夫妻是很明顯的華人，嬰兒的五官是明顯的亞洲寶寶。

「請問...是與父母…也就是你們兩位？同姓嗎？」

這個問題並不是好奇貓窺探隱私，帶來的是不是生父生母，屬於醫生的問診範圍。

「不同姓，我們是父母沒錯，但幫他改姓了。」

要問為什麼這樣做，那就是多管閒事了。於是我只有眨眨眼睛，繼續正常的診療。

「請問…你們將baby取名為 『永不』 嗎？」

「是的。」

這是因為，這家姓戴。考慮用英文發音以後，名字在姓前面，聯想到不好的事情，所以如此取吧。

可是，父親不也姓戴嗎，而且姓戴的很多，我就有一位教授朋友姓戴名昇，活得好好的啊。

醫師的責任是看病，再說父母取名字不須要旁人囉嗦，不過還是忍不住要提醒大家，取英文名的時候，稍微多做考慮。隨便Google都可以查得到一些原則，譬如像寵物的名字最好避免，以防小孩在學校被愛欺負人的同學做文章 …

檢查以後，諾貝爾果然有相當嚴重的黃疸，須要驗血確定數值。我考慮良久，請爸爸帶他去醫院，因為社區化驗所不常為這麼小的新生兒抽血，可能得刺破腳踝硬擠，讓嬰兒受罪痛哭半天，血還是凝固。醫院的技術好，結果特別快，一小時內就有報告。萬一要照光治療，也可以馬上安排。

一小時候，醫院打電話來：「黃疸數值17.5。」

哈利路亞，18是兒科醫師會讓你住院的數字。我打電話通知父母，目前的情況是可以在家曬太陽，但是必須第二天再驗一次，確定走向是往下而不是升高。

從跟父母加月嫂解釋為什麼（月嫂搶著說，多等幾天再驗不更容易下降？這個邏輯錯誤，萬一繼續上升而沒有即使發現，那就有危險），到詳細說明各種注意事項，花了二十分鐘。

説到口乾舌燥的醫師到醫院想偷咖啡，突然心血來潮，走到掛號部去問：剛剛我送一位病人來，沒有保險，自費，抽血的charge是多少？

「驗黃疸是嗎….＄250美金。」

我當場跌倒在窗口前，惹得旁邊眾病人側目。「怎麼可能？local的化驗所差不多40塊！」

「這裡是醫院啊。」

我幾乎要哭出來了：「他們明天還得追蹤一次欸。」

結果是，醫院的financial advisor看到醫師這樣面目扭曲，趴在櫃檯死賴著不肯離去，答應第二天給病人半價。

覺得多少做了點事，我走到餐廳，許多資格更老的醫師正在享用白灼蝦。這是此醫院的好處，供應豐盛中式餐點，但我食不知味，忍不住拉隔壁大咖阿忍醫師的袖子說，物價瘋漲嗎，中美貿易戰嗎，怎麼驗個膽紅素這麼貴？

「本來就是啊。」

「我應該送他們去化驗所嗎？」

「化驗所不可靠。」阿忍一派雲淡風輕，明擺著──又不是妳付錢。

我開始懷疑人生：「17.5你會第二天追蹤吧？」

「當然啦，還用說？」

於是我又走到新生兒病房問：妳們知道照光治療一天的費用嗎？

「知道啊，＄2500。」

我開始禱告了。

第二天的數值是15，接到電話的我只想親吻地板──諾貝爾可以留在家裡了。

希望他從此無病無災，健康白胖，早日領取跟名字同樣的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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