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孟繁露】91分教給我的事

作者為南加州資深兒科醫生

人生是一個過程，信念會在這條路上改變，這就應了那句「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又是山」的禪機。

我的長處雖少，其中一個是唸書考試的本領，加上什麼事不做便罷，要做就要做到頂尖的固執。求學時代總是那種名列前茅，讓同學破口大罵拉壞了曲線的害群之馬。

「今天妳考的怎樣？」「肯定爛透了，好幾題都不會。」

問的同學放心走開，等到成績發下來便開始追著我打， 但我沒有說謊，那的確是我寫完卷子的感覺，忐忑擔心都不是假裝。

對我來說，考99分代表馬上認真檢討，為什麼會扣1分。

抱著同樣的信念，我開始進行養育後代的項目。對象開始十分配合，是個所謂人見人愛的好孩子。但隨著時間推移，我發現他不只性別與我不同，頭腦構造也相異甚遠。智商雖然不低，但是表現不高。

拿回來的成績，有A有B，後者在我看來簡直就是臉上塗墨之羞。我憋著氣問他，為什麼考這樣的成績？

「不小心多錯了一題，就變89了。」

經過推理和分析，我明白了他的邏輯：考試以91分為目標，就可以拿到A。

「所以，你如果沒算好，不小心，高估了自己，就會變成一個B。」

我的兒子看著我，好像在說，這不是再明白不過的道理嗎？

「那…」用中國大陸的說法，我感覺火不從一處來，「既然你知道這個道理，就應該更加努力，才不會每次都馬失前蹄啊！如果你每次都shoot for highest score，你的安全餘地就大得多，你就可以成為全A的學生。」

他並沒有反駁，只是繼續他的91生涯。我歸咎於或許八字和星座不合，尤其看到10本書都寫著【不要想控制你的射手座孩子】。但是，也不要想告訴一個摩羯座的母親放棄。

這天兒子回來的時候，告知一個消息，數學成績已經掉到邊緣，如果在學期結束前不能拉回百分之九十，明年就會被踢出GATE的資優班。

A型性格的母親終於爆發了，對著他大叫，然後回到自己的書桌前拼命精算，列出了一張長長的表格。

「這是學期剩下的所有小考，每次不可以低過幾分，拿到幾分都寫成數據，考一次我們就算一次。」我把馬克筆寫好的表貼在牆上，再埋頭找出成筐的數學題。「你的毛病就是沒有多做，只要拼命做，到考試的時候什麼題目都熟練，就能應付了。」

被教育的對象仍然沒有太多反應，只瞇起眼睛瞪著那山一樣的題庫。我捲起袖子，坐下開始填鴨。

拿回來的考卷分數逐漸上升，我每次看了都像自己中獎般高興。學期要結束前，平均終於達到了90%以上。我噓出一口長氣，對著那個不知感恩的孩子教誨：「這次你學到功課了吧？」

他不但沒有痛哭流涕，反而事不關己的說，其實唸不唸資優班也沒有太大差別。

這個忤逆的畜生…很遺憾，年代和地點都不允許我拿鞭子抽。我忍耐著開講：的確資優班不是重點，重點是我一向教導你的觀念，你要do your best，人不發揮自己的全部潛力，是一種不負責任。

我洋洋灑灑覺得在述說真理，比以前長大的他回看我，交手的這些年間，那已經變成青少年的雙眼，這次他開口了。

「那為什麼全部的力氣都要拿來考99分呢？妳不知道如果只考個90，91分，省下來的時間可以做多少別的事嗎？」

我當場語塞，或許因為在親子教育上誠實，不會為了自己的面子硬撐；但更或許是，這反問像老僧的棒子，打的我眼冒金星，瞬間對自己的生命有某種反省。

那些年裡，我在診所裡看到許多高中生，為了成績每天只睡三四個鐘頭，眉間帶著焦慮。家長告訴我孩子在準備SAT，一年就拿了4節AP。運動的時間少之又少，有幾個睡不著，問可不可以開鎮定劑。

家長也問怎樣才可以進醫學院，要參加什麼活動，有沒有什麼建議。

曾經那些臉龐都是無憂無慮的，幼年嬰兒肥的雙頰不再紅潤，雙眼不再有神，光彩笑顏不知何時能回來。

我想到家裡那個堅持自由飛翔的傢伙。我回頭看走到今天，得到的跟失去的。成熟，方了解生命的短暫和無常。但是，我無法將領悟在短時間裡傳遞。

我只能重複，健康最重要，睡眠要儘量充足，戶外運動也是必需的 …

在有限的會面時間裡，我很認真誠懇的，告訴那些自幼看大的孩子：It’s gonna be OK。沒有進常春藤也可以很幸福。沒有做醫生律師也可以很成功。

91分，甚至81，71，都可以生活的很好。十年以後，沒有人會記得你今天考幾分。

但我不能說太多，因為這是戰歌的年代。

而且，因為我不再做99分的醫生，所以我也只說到這裡。剩下的時間，我要去做自己享受的事情。

現在開始，還不太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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