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王信】聽你說紅樓

作者為律師

紅樓夢是中文最偉大的文學作品，被改編成無數的影視衍生。其中較具影響力的有1987年王扶林導演版 (王扶林即唐國強版三國演義總導演)，以及爆出大量潛規則醜聞的2010年新版紅樓夢 (註一)。「紅學」千頭萬緒浩瀚無比，可以索隱、考證、版本比對、文學批評，許多文人都有濃厚興趣。

紅樓夢是情感的百科全書，題目實在太多，我們先討論劃開紅學門派的一題「鰣魚多刺、海棠無香，三恨紅樓未完」：後40回是曹雪芹原作嗎？

原作派論點是，後40回雖然不如前80回，但仍是相當不錯的文學，且對曹家的理解極深，高鶚無此功力，他人更無此功力。這一派以歷史小說家高陽、文學家白先勇為代表。近年更有人用電腦AI演算，後40回用詞與前80回高度一致，電腦也認為是同一作者。

另有一派北大校長蔡元培 (註二)，認為全部120回都不是曹雪芹寫的，此派已完全沒落。連毛澤東都插嘴：「蔡元培對紅樓夢的觀點是不對的，胡適比較對一點。」(註三)

筆者屬張愛玲、胡適、劉心武的他人續書派 (不一定是高鶚，但一定不是曹雪芹)：後40回最主要的問題不是文筆黯淡，與前80回形成落差 (註四)，而是人物失去靈氣！

重要的事情再講一遍，人物失去靈氣！「情不情」的賈寶玉對世間有情無情一切法均起感應，與「情情」的林黛玉更是強烈共鳴、木石前緣的三世宿慧。繁華將盡的前80回裡，洋溢著欲語還休令人心碎的美麗與哀愁。你不用說了我全都懂，每位人物都是那麼栩栩如生地喜怒哀樂著。

走到第80回，賈家已是山雨欲來大廈將傾。家族內鬥導致晴雯冤死，香菱遭虐、迎春入虎口，「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敗象早現。文字由華麗轉肅殺，極具蕭瑟之威。後40卻像摔了個觔斗，視科舉為「國賊祿蠹混帳話」的賈寶玉突兀地擁抱八股文，一個個忽然變身蠢物，言語乏味面目可憎，「怎麼後來不好看了？」

曹雪芹確定是寫完紅樓夢的，「批閱十載增刪五次」明顯就是成書後，作者歡喜讚嘆之語。曹雪芹好友富察明義讀過真正的80回後 (註五)，留下數首詩評，一直是紅樓夢探佚的重要線索。脂評也清楚地說 (註六)，80回後是借給朋友搞丟了：「獄神廟慰寶玉等五六稿被借閱者迷失」、「茜雪紅玉一大回文字惜迷失無稿，嘆嘆！」

曹雪芹重寫80回後，「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現在我們看到的版本，應是曾讀過80回後的人參照原作，刪掉許多乾隆朝禁忌改寫而成。偶爾閃現原作的光彩，但人物個性都平板失神。賈寶玉的原作大結局是抄家下獄「寒冬噎酸虀，雪夜圍破氈」，不是金榜題名忠孝雙全，但最後同樣都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本文標題改自已故台灣詩人林燿德 (1962-1996) 的情詩代表作「聽妳說紅樓」：

聽妳說紅樓

我卸下防風的墨鏡

讓古典在臉上凍結小雪

在兩鬢凝霜

走入失落的年代

妳藉語言的磚瓦重建陸沈的苑囿

「那精巧纖細的愛情

的確是刻在米粒的背面」

我輕聲地回應

註一：謠傳新版紅樓夢投資人丁書苗進貢當時的鐵道部長劉志軍，遭人實名舉報。扮演晴雯的楊冪親口證實潛規則，金陵十二金釵人人自危。劉志軍於2013年因貪腐遭判死緩。

註二：蔡元培提出「以美育取代宗教，以美感超越宗教狹隘、排他和欺騙的部分」。意即美含有宗教的全部，而且沒有宗教愚蠢的部分。後來蔡元培創立今天的上海音樂學院、中國美術學院，實踐他的美育理想。

在蔡元培心中，美育重要性遠在智育之上。多數人離開學校就用不到微積分，但是否讀過紅樓夢，是兩種不同的人生。

註三：大暴君毛澤東精通紅樓，其評論須予尊重。

註四：原作派白先勇對此解釋，前80回描寫繁華所以文字華美，後面是配合家道中衰筆鋒轉黯淡。

註五：作家劉心武認為紅樓夢原作共108回，不同版本的脂評有說百回，也有110回，因此指曹雪芹原作時須稱80回後，而非後40回。

註六：學者歐陽健認為脂評係偽造。細思全部脂評，許多都是像「有是事，有是人」、「此語猶在耳」、「真有是事，經過見過」、「非夭即貧之語余猶在心，今閱至此放聲一哭」、「不忍下閱看完，想作者此時淚下如豆矣」這樣的真情流露，偽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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